话说周渐梅让小海送走了方青梅,自己到书房拧了个热毛巾,靠在卧榻上敷了会膝盖,渐渐觉得舒服些了,又开始后悔刚才跟方青梅话说的重了。
他当时在气头上,教训了她一大篇话,方青梅却只老老实实低头听着,偶尔抬眼看他一眼,一声不吭的。
这会他倚在塌上,回想起那副表情,当时只觉得她那是满脸的不服气;现在气消了,仔细想想,又觉得那表情好像是挺委屈的样子,他心里顿时又觉得不痛快起来。
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起身慢慢往后院去了。
这方青梅,大概是生来克他的。
一路上想着怎么起头跟她说句服软的话,正愁着找不到借口,忽然想起今晚光顾着生气了,给陈禀夫妇捎了东西进去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想必她听了也会高兴吧?
正觉得找了好借口,半路上却遇见何二管家正带着人到后院去挂灯笼,告诉他少夫人带着小海去了厨房,不知道忙些什么。
“她和周二叔这么晚才回来,大概还没吃晚饭吧。”周寒接过话头,顺口道,“正好我也有点饿了。”
谁知到了厨房,正好听到方青梅和周管家说的那番话。
周管家和长寿都是会看事的,知道周寒刚跟方青梅吵了几句嘴,这会来了厨房兴许是来和解的,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恐怕拉不下脸。两人各自忙完手头的事,长寿把煎好的药碗往旁边的桌上一放:
“小姐,姑爷的药煎好了,我放在这里了。”
说着便出去了。
小海把地上那只锅里的药汤往木桶里倒进去,还想替少夫人向自家少爷表白一下:
“少爷,这熏蒸用的药汤可是少夫人亲自烧火——哎周管家!”
话没说完就被周管家一把拽住,拉着就往外走:
“小海,你来帮着我去看看账房里的账本,年纪大了眼花了。少夫人,这里就辛苦你了。”
厨房里的人一下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门口的周寒,和炉灶前蹲着的方青梅,还有炉灶里毕毕剥剥木柴燃烧的声音。
周寒看看方青梅,有些不自然的往里走两步:
“院子里这么多人,倒轮到你亲自烧起火来了。”
方青梅顿时有些讷讷,方才跟周管家说的那番想要亲自熬药汤补偿周渐梅的话,这时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反正我也没事做。”
她起身将厨房角落里一把旧椅子搬到周渐梅身边:
“你坐着吧,站的久了,腿又该疼了。”
等周渐梅扶着膝慢慢坐下,方青梅又卷起袖子弯下腰,开始挪动炉灶边那只装满药汤的大木桶;雪白的手腕子上,还晃着周老妇人送她的那只碧莹莹的翡翠镯子,直看得周寒好气又好笑。
这方大小姐,还真是视钱财如粪土。
她知不知道那只镯子要是碎了,就抵得上周家这座院子了?钱倒还是次要,周管家何管家他们见了她毕恭毕敬的,有几分也是为了她手上这只翡翠镯子。祖母手头几件贵重的首饰是有数的,有一串通体碧绿的翡翠珠子给了大嫂,剩下的就数这只镯子了,明眼人一看即知,这位少夫人是入了老夫人的眼的。
不过这些道理,他就不指望方青梅能明白了。
周寒不做声的看着方青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桶拖到他跟前,抬起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
“院子这么大,这桶要是抬到你房里去,可就费力气了。你干脆将就着在这泡泡吧。天气这么凉快,反正在这厨房里也不觉得热。”
不觉得热,那她这满头的汗是哪里来的?
周寒无语的看看她,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
“用这个吧。”
方青梅笑着接过去,在额头上抹抹:
“周渐梅,你比我还像个姑娘,还随身带着帕子。唔,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呢。”
“……”周寒被她噎了一下,“明明是你比我还像个汉子。出门在外,难道让我像你一样抬起袖子擦汗?”
“我确实不大像个姑娘,”方青梅完全没察觉自己被嘲笑了,顺着他道,“陈凤章也时常说我是假小子。”
周寒轻哼一声,嘀咕道:
“……哪里假了?”
一边说着话,方青梅将旁边桌上的药碗端了过来,炉灶里火光一闪一闪,映出她鼻尖和脸颊不知什么时候蹭上去的木柴灰,乍看有些滑稽。她自己却毫不觉察,像哄小孩一样念叨着:
“柳大夫一直给你看腿伤,这药肯定是管用的。就算你不喜欢,也将就着喝了吧。要是觉得太苦,喝完了我给你冲点糖水。”
周寒接过药碗,心不在焉喝一口,看看坐在灶台旁边的方青梅,低声道:
“方才,我听到你跟周二叔说的话了。”
方青梅愣了愣:
“哦……你听到了啊。”
“你是想请那位李先生来为我治腿?”
方青梅看看他脸色,没看出他不高兴来,才小心翼翼道:
“我给他留了书信……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所以没跟你说。当然,你如果实在不想给他看,那咱们就算了,他医术也不见得比京城和扬州那些名医好……不过这位李先生曾经在军营里做军医,医术很好很有名气,我小的时候爬树跌伤了腿,他还帮我正过骨的,后来一点事都没有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顾及他感受,又努力想说服他的样子,周寒心里涌上一阵暖意,目光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