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追封了褚英叡为烈武将军,衣冠冢送归故乡,建将军祠,世代受香火供奉。
将军祠建在白山墓地的正中央,上香祭祀的队伍排到了墓地外。
日头高照,萧景澜被晒得有些晕眩,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大滴的汗从苍白的额头滚落。
莺儿心疼:“少爷,您先去马车里歇着吧,奴婢替您排队。”
萧景澜轻轻摇头:“让我呆着吧,多呆一会儿,心里还会好受些。”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他握着匕首,捅进褚英叡身体中的时候,那些喷ji-an出来的鲜血,落在他的脸上和袖口,那一瞬间,他也成了和戚无行一样的疯子。
长队终于进了将军祠。
萧景澜行动不便,就请周璞替他取了一柱香,坐在轮椅上祭拜了褚英叡的亡魂,低喃:“褚将军,萧家有负于你,今日,萧景澜来向你赎罪了。”
说罢,他在轮椅上深躬三次,请周璞把香供奉在了香炉中。
面色肃然的褚夫人站在祠堂边,向每一个来祭奠褚英叡的人们回礼:“多谢。”
萧景澜怔了怔,问:“夫人是……”
莺儿小声说:“是褚夫人。”
萧景澜心中一颤,缓缓说:“褚夫人,晚辈……是褚将军的旧友。”
褚夫人细细看了萧景澜一会儿,皱眉:“我不认得你,但你的相貌,倒是有几分萧皓尘。”
萧景澜苦笑:“正是亡兄。”
褚夫人轻叹一声:“既是故人,便不必拘礼了。萧少爷似乎身子不好,千里迢迢来历州,可还有什么要事?”
萧景澜紧紧握着扶手,许久之后,竟挣扎着从轮椅上倒下来。
周璞和莺儿急忙去扶:“少爷!少爷你要做什么!”
褚夫人也愣住了:“萧少爷?”
萧景澜抬手制止了周璞和莺儿要扶他的动作,慢慢摸索着搬起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摆成跪地的姿势,对着褚夫人的方向深深叩首,连叩三次,眸中溢出痛楚的泪花。
褚夫人颤声问:“萧少爷,这是……这是为何……”
萧景澜长跪于地,低声说:“褚将军……是为我而死,是我牵连了他。萧景澜今日前来,是为赎罪。萧某废人一命,已换不回褚将军,夫人想要如何处置,是杀是罚,萧景澜绝无怨言……”
他做了好久好久的噩梦,这份血债,终于到了能够偿还的那天。
褚夫人身子一颤,苍老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你……你……你……”
她心中有万千苦痛,却一直没有找到可以发泄的出口。
于是她日夜守在将军祠中,守着儿子的衣冠冢,守着那些来拜祭的人,痴痴傻傻地守着。
战死沙场的说法太牵强,因为她记得她噩梦那晚,西北战事还未起,她的儿子却鲜血淋漓地在她梦中对她告别了。
她悲伤着,也愤怒着,一介县令夫人,无法苛责皇上给她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她也无处可恨。
可如今,一个自认有罪的少年来到她面前,要她责罚,她却摇摇欲坠着,心中的愤怒和悲伤那么多,却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的孩子,已然去了。
尸骨葬在遥远的西北风沙中,再也不会回来依偎在母亲膝前。
褚夫人抄起桌上的香炉,重重向萧景澜砸过去,哭着吼:“祸根!你个祸根!”
萧景澜看不见,也不会躲,就那样睁着眼睛,任由香炉砸在他额前。
香炉落在地上,瓷片和香灰落了一地,萧景澜白净的额头慢慢渗出血珠,顺着眉骨滚落,掉在没有光芒的眼睛里。
莺儿吓哭了,拿着手绢要给萧景澜擦拭血迹。
可萧景澜却轻轻推开她,伏地再次深深叩头:“褚夫人……”
褚夫人哭得喘不过气:“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个纵马疆场的好男儿,他要死,也该死在沙场上!为了你……竟是为了你!!!”
萧景澜深深叩头,颤抖着沙哑道:“夫人,萧景澜……向您赔罪……”
褚夫人哭倒在侍女怀中:“滚……滚……赎罪?你能让我的孩子回来吗?我的英叡……我的英叡便是沾上你们萧家……才落得如此下场……滚……滚啊!”
萧景澜闭上眼睛。
他已看不见,闭目与否,并无差别。
可他,不愿在褚夫人面前落泪。
若他落泪,便像是他在逼褚夫人原谅他。
于是他闭上眼睛,留住泪水,再一次深深叩头:“褚夫人,萧景澜一生一世……欠褚家一条命。只要……只要夫人想要,萧景澜,永远等夫人来拿。”
周璞不忍:“少爷,您这是何苦……”
萧景澜又叩了三个响头,支撑着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他下半身已无知觉,动作狼狈虚弱,脸色苍白如纸。
周璞和莺儿急忙把萧景澜扶起来放在了轮椅上,心惊胆战:“少爷……”
萧景澜轻轻摇头:“走了,别在这里太久,让褚夫人更添伤悲。”
萧景澜在明宏县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