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箬近些年来住在大渊国的北境,那里的行宫宛如冰晶玉砌一般,眺望远处,整个天地都是冰雪的世界。
十分干净。
他喜欢这份干净。
江箬总是睡不着觉,睡着了就会做梦,一个长长久久的十分可怕的噩梦,梦里都是污黑的斑点,模模糊糊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但实在是太恶心了,江箬偶尔醒来想起那些人的模样都忍不住会吐,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从喉咙里呕出来,将宛如冰雪一般洁白的锦被和地毯溅上大片的红。
他瞥了一眼,然后抬头对跪在地上的那些人说:“也看见了,我活不了多久了,回去跟他们讲,可以放心了。”领头那人眼睛一红,猛往地上磕了几个头,可到底没有说什幺,带着人俯身退下去了。江箬望着窗外被冰雪冻住的树,风一吹,昨夜初下的雪花一层一层地被卷起来,十分美丽,他愣了愣,忽而对站在他身边很久的人说:“可我后来梦见小豆子,他叫我爹爹,问我为什幺不愿意回家。”
江箬红了眼,微微抬起头来看窗外的雪花,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他在北境的第五年,每一年的春初和秋末都会有从京都来的皇城军队护送着大量的物品而来,而在这一年,北境来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小客人。
小豆子坐在马车上兴高采烈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满心满怀都是无边的快乐,可他左望右望却没有一个人可以来分享他的快乐,于是拿出纸笔,遇见有趣的东西和快乐的事就一笔一画地写在纸上。
到时候可以全都讲给爹爹听!
这是徐淮沁小朋友第一次出那幺远的门,连在辽阔的大渊国也很少有人能像小豆子这样,从努州跨过无数的山川湖泊,历经足足三千里,用时整整要三个月,到达帝国的北境。小豆子起初是有一点点的害怕的,毕竟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父亲们那幺久的时间,可有好几次他半夜醒来看见了坐在他床边打着瞌睡的父亲,以后再也不害怕了。
他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有那幺好的父亲,有最最亲爱的爹爹,小豆子笑着蹭了蹭爹爹过去用过的软枕,幸福地眯了眯眼睛。
那天一早江箬才从使者那里得到消息,立马就吓傻了,然后慌慌张张地就要跑出去,又被小翠红叫回来,换了好几身衣裳,都十分不满意,觉得都不能很好地表现出他作为一个爹爹的气势,可担心没有时间了,又急急忙忙到城门口等着,一步不离地等了足足五个时辰,然后夕阳落下,夜幕拉开,远方的车队终于到了。
小豆子紧紧攥住那只小软枕,心里紧张的不得了,着急想见爹爹,也有一点点担心爹爹不喜欢他。可这些,在爹爹叫他的时候,全都没有了,满满地都是欢喜。马车停下了,小豆子急急忙忙地掀开帘子,然后看见了果然像梦里那样那幺一个好看的爹爹朝他伸开了手,小豆子笑着扑上去,爹爹身上果然有跟梦里面那样好闻的味道啊。
真的是爹爹!
江箬也紧张的不得了,掌心湿了又干,愁眉苦脸地在銮车里坐了一天,心里好忧愁啊,直到马车驶来,江箬情不由己地叫了一声“小豆子”,就见车帘子被掀开了,江箬慌慌张张地张开手,然后怀里一下子扑上来一个漂亮的小娃娃,江箬心里紧张惨了,但下意识地紧紧抱住这个小娃娃。
这是他的小豆子啊。
小豆子抱着爹爹,贴在爹爹香喷喷的衣服上,然后悄悄地抹眼泪了,抹干净了眼泪,小豆子不好意思地从爹爹的怀里出去,然后自个儿从马车上跳下去,又绕过来牵爹爹的手,“爹爹,爹爹。”小豆子一声声叫着,仰头冲着江箬笑,江箬低头蹲下身来亲了亲小豆子的额头,然后站起来接着牵着小豆子走路,然后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小豆子今天梳的格外整齐的头发。
两父子在前面走着,在洁白的雪地上踩在一大一小的脚印,随从都整整齐齐地走在两边,直到两人都消失在视线里了,徐长余依旧盯着那中央的脚印看,那幺的依依不舍又小心翼翼,直到夜彻底黑透了,徐长余叹了口气,才终于调头走了。
“庄主,我们其实可以多在这里陪小庄主几天。”
徐长余有点害怕地摇摇头,“别再让他再恨我一点了。”他俯下身,好像是心口疼的厉害,然后惨白了一张脸,“再多一点,我就熬不住了。”
在北境的夜晚,寒风一吹,好像真的可以吹到人骨子里,吹的人心口疼。
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又像是在做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江箬抱着怀里洗白白的小豆子,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有点儿发愣。然后小豆子摇摇爹爹的手,“爹爹,爹爹,然后呢,然后呢?”江箬回过神来,又亲了亲小豆子,将他抱得更紧些,然后又接着讲起了故事。
讲完了三个故事,小豆子更加兴奋地睡不着了,可却立马闭上了眼睛假装已经睡着了,江箬翻书的手一停,笑着摸了摸小豆子肥肥的小下巴,用脸蹭了蹭,然后小豆子忍不住笑出声,幸福得不得了地抱住爹爹的手。
“真的不听爹爹讲故事了?”小豆子摇头,“小豆子和爹爹都要早点睡。”
一个月只能跟爹爹睡三天,每天最多只能让爹爹讲三个故事,不能让爹爹抱着走路,小豆子的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这些他都做到了,果然不愧是爹爹最爱的小豆子啊。
徐淮沁小朋友其实现在心里跟猫抓似的,特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