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期已足五月,她的肚子渐渐显怀,像个突起的小皮球,她脚步蹒跚,身体臃肿,远远看过去好似四五十岁顶着个巨大啤酒肚,低头看不着脚尖的中年男人。而小雀斑们做人太嚣张,也不打个招呼,就大摇大摆地占据她鼻头眼下的皮肤,再来面部浮肿,一时老去十几岁,再没有胆量照镜子,心绪躁动,总觉着口藏着一把火,见着谁都生气,简直像回到青春期,你说好的我偏不要,不要不要就不要,任妄为,或这是进更年期?可惜连个能发泄的人都没有,只能天天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只怕孩子生下来就横眉怒目似关公大老爷,出来就要舞枪弄剑千里走单骑。
她憋得难受,便时常在夜里哭,一哭一整夜,双眼肿得像核桃,第二天一整天都藏着躲着不见人。有时恨自己生活得如同闺中怨妇,一天到晚怨天怨地怨祖宗,却仍是止不住地伤心,有人陪着尚算正常,最可怕是夜深人静时,李慕的脸像游魂似的飘在她脑海中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避之不及,她整日闷在宅子里养胎,心却静不下来,说到底仍是念着他,套句旧话,喔唷,那死鬼教人又爱又恨。
顾南风恨李慕恨得牙痒痒,只想着这辈子永远别再见面就好,另一方面又觉得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实在太便宜他,要当面把他往死里抽一顿才解气。
她好像一边骂日本人无耻,一边马不停蹄买日货的假愤青一样,表面大义凌然,内心却明媚忧伤地矛盾着。
为什么每一个言情女主的犯贱心理都那么雷同又那么不同?
我日,顾南风好分裂。
最可怕是昨天夜里,疯了似的往死里钻牛角尖,觉着自己爹不亲娘不爱的,年纪轻轻就要当寡妇,将来这孩子还指不定多淘气,弄不好生一冤大头,一不顺心就抽自己亲娘,她身世飘零如浮萍,比白毛女和小白菜他妹害惨一万倍。想着想着便捣鼓一块搪瓷碎片往手腕子上试,第一刀割开一道小口,血丝丝地流,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还想再割第二刀。要更深,更更痛,才给力。
到后来刀刀见骨,血流成河,如果不是李然半夜不睡闲溜达,大约就这么呆呆流血流到死,本文也就迎来传说中的大团圆结局。
夜半三更,全府上下**犬不宁,关押的关押,杖责的杖责,内院里人人都因此遭了秧,李然将所有人整治完毕,接着就来收拾顾南风。
她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得可怕,想要责怪她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不忍心说出口,可叹这人面上竟是笑嘻嘻没脸没皮,说:“不小心蹭出来的,没什么大不了,真的。”
李然不说话,她心里过意不去,反过来安慰他,“真没事,你别垮着脸跟跟死了娘似的………………我错了…………”
“我娘早死了。”
顾南风道:“我就是心急说错话,没别的意思。”
李然却突然转了语调,长叹道:“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的,只得你这样糟蹋自己。”
“我…………”
“行了,什么也别说,好好休息吧,别再做傻事。”
从此盖棺定论,顾南风痴狂到为情自杀,名扬千古。时时刻刻有丫鬟跟着,事无巨细通通禀报李然,半点自由都没有,半梦半醒间时常听见床头鬼影叹息,是李然同志马不停蹄的忧伤在她床头逆流成河。
这世界真他妈有意思,太有意思,顾南风这样眼角生出笑纹的人竟然有一天患上装十三到了极点的忧郁症,实实在在乃天大的笑话。一个不留意,就背着人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真是——我日我日我日日日。
一转眼,“我日,京城那边终于开战了。”
一听这个开场词就知道是谁气势汹汹踹门来,一顿火先往外冲,“我日,不让老子去,不然一定亲手把荣王肥猪佬的脑袋一刀砍下来,说不定还往外流油…………”
顾南风被李然强行拖到院子里晒太阳,手里装模作样地捏着绣花针给未出世的孩子绣肚兜,被周沐这句话说得一阵反胃。周沐到现在还是认不出她,他情大变,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大叔外表正太心的矛盾体,原来忘记一个人这样容易,一瞬之间,转身片刻,就已是陌生人。
她的遭遇,他的遭遇,所有一切都已改变。
李然引周沐入亭中坐,二人唧唧呱呱八卦不停。李然问:“京城如何?”
“我日,皇上单单摆一场鸿门宴就拿下那脑满肥肠的东西,讨逆文书老早就拟好,那老太监对着荣王没脑袋的尸体念,吓得尿裤子。一夜之间禁军被换了一大半,老爷子三个时辰血洗京城三大营,死人堆就要高过城墙,多少年没见这种场面,真他妈太日了,日日日啊,啊哈哈哈哈哈!”大笑三声,墙皮掉灰。
李然瞟顾南风一眼,沏茶敬上,更细问:“内如何?”
周沐道:“我日,太后皇后早被软禁起来,还能翻出朵花来?奇怪的是镇国公府按兵不动,大门紧闭,这么大个事闹起来,镇国公居然屁都不放一个,奇了怪了!”
“程牧云呢?”这是病怏怏有气无力的鸦片鬼顾南风在问。
周沐一拍桌,竟然破天荒第一次没说‘我日’,“就是程牧云这臭小子另一队人溜进里拿下荣王,那肥猪佬的脑袋就是程牧云砍的,听说还用旗杆挑了内外游行,威风啊那个,真他娘的爽!”
顾南风听够了,把针线篓子连着莫名其妙的小肚兜扔给丫鬟,磨磨蹭蹭起身想回房继续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