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结束了。海道放下电话,方才通话时还略带惊惶的表情刹那变得沉静。尽管这一天他盼了很久,但是此时清楚知道海天园的孩子们没有多久好日子过了,他仍然有些忧伤。不管怎么说,多年来他对这个地方倾注了大量心血。
书房里除了他,尚有一个人悠然自得坐着,喝着海道最珍爱的茶,翻着海道最珍爱的古籍。他是傅虎城。
“首鼠两端这种高难度技术活儿,道叔您是我见过玩得最漂亮的。”傅虎城吸溜着茶水,这话的意思也不知道是褒多还是贬多。
海道伸长双臂抻抻筋骨又扭扭脖子晃晃老腰,笑呵呵地走到傅虎城身边坐下,也端起一杯茶品着,惬意地说:“啥叫首鼠两端,我这是无间道好不好?这活儿你也没少干。”
“无间道?那道叔,敢问您间了几方啊?除了京里您的主子和我们部里,肯定还有别的道您也一并间了吧?”傅虎城的镜片因热腾腾茶水氲氤出的雾霭变得白茫茫一片,他看不清道叔的神情,但他能猜到。
“你小子在海天园潜伏了三年多,还有什么事没被你透?”道叔漫不经心地吹吹茶叶,语气凉凉地问,“大名鼎鼎的‘彪’,你要是个吃干饭的,上头能派你来我这儿?”
“您老客气,我一直都混国外,没想到您也知道我在圈子里的地位。真是太让我荣幸了!”傅虎城一点没客气地笑纳了道叔语带讽刺的夸奖。
他又笑嘻嘻地说:“至于我没透的事儿,当然有。譬如我很想知道,海绵究竟是不是您的女儿?”道叔只是笑,笑而不语。
傅虎城叹了口气,把眼镜摘下来扔茶几上,一副百思不得其解模样:“我一时想,您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真的让自己女儿就此坦露在众人面前被当成靶子?但转念又一想,也许您正是因为考虑到前面那个可能才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把您女儿推出来让那些疑神疑鬼的人做出错误判断。毕竟您道叔做出来的事儿,谁也不敢少想一层。”
“想来想去,我想得脑袋都大了还是不明白您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毕竟,您确实向外界和员工都表示过‘舵手’给谁海天园就给谁的想法。而您别的不说,信誉是一等一的。但是绵绵小姐……请恕我直言,她真的不是合适的托付对象。”傅虎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苦兮兮地说,“您老就发发慈悲告诉我吧,再想不通,我一头头发全都会揪下来。”
“哈哈!”海道做仰天大笑状,得意洋洋地说,“就让你们猜去。这是我道叔最后一次玩的游戏,谁是赢家谁有奖。再说了,好奇心太过强烈,这不是好特工的素质吧?”
“您才是大赢家。”傅虎城真心实意地赞道,“不瞒您说,我从十五岁开始办差,这么多年侦察过的案子里,您是唯一的那个居然能在漩涡中全身而退并且能保留大半身家的人。当然,您的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但是除了您那位失势以后想干什么只会无能无力的主子,至少还会有两方人马会关照您。您最多就是关个三五年,出来以后自然天高任鸟飞。”
道叔笑容慢慢收敛,幽幽叹了口气说:“权力的游戏,不是生就是死。我劝过周少,但他不听,执意要雪中送炭。他还太年轻了,如果是他父亲,绝对不会去干这种蠢事。空有野心却无远见,周家失势在所难免。”
傅虎城撇撇嘴,直接拿道叔的丝绸桌布去擦水雾迷茫的眼镜。他淡淡地说:“天不可有二日,国家要和谐要稳定,已经定下来的人选就绝不可能再有变动。他能蠢到这些事都看不透,您本没必要替他惋惜。再说周大少爷从来没把您当成真正的自己人,否则何至于在您身边放那么多钉子。”
“哦?”道叔饶有兴趣地看着傅虎城,“说说看,你都发现了多少颗钉子?”
“可以说,除了卫修和海绵,其余海姓的主管执事都有可能是钉子。中层就更多了。我就不相信,您会放着一直跟随自己的老人儿不提拔,一门心思培养忠诚度不够的新人。”傅虎城笑了笑说,“不过,海浪这小子我有八成把握不是。曾经被横刀夺爱的周大少爷最讨厌的就是坏男人,尤其是海浪这种脸上写着‘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极品坏男人。”
道叔耸耸肩,不置可否。两个人喝完茶,道叔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扔给傅虎城:“拿去吧,你最想要的东西。”
拿到这本书,饶是傅虎城的城府都不禁眉开眼笑。他其实知道帐册就在书房里,但他本不敢进来偷拿。这间貌不惊人的小房间,却是凶名在外的墨门弟子布的坎儿下的扣儿。一个不当心,直接死在里头被冲进海里毁尸灭迹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儿。
把书塞进白大褂里面外套口袋里,傅虎城站起身毕恭毕敬地给道叔深深鞠了个躬。道叔没有避开,大模大样的受了他的礼,心想这是老子应得的,老子这么多年容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