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之深深地看着他,说,“妈,以后你别这样了。”说完,轻轻带上门。
周行之是个温和的人,除了跟李韶华结婚这件事,几乎从未忤逆过父母。而今与母亲处成这个样子,是曾经的他如何也想不到的。
开车回北京的路上他抽了一整盒的烟。
他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审计这行本来就是靠透支健康和身体来赚钱的,何苦来再抽烟让自己二次受伤。
只是车上时不时还备着一盒,心烦了,心累了,没法子跟旁人说了,便在车里,抽上几根。
他想起李韶华第一次见多多时,那双想触碰又收回的手,那时不觉什么,此时只觉得心酸难当。
曾经,他把婚姻想的很复杂,要有一个温顺柔美的妻子,要有一个宽敞明亮的房子,要有一双乖巧听话的儿女,他为爱情设下了无数先决条件,却在爱上李韶华后,认识到自己的愚蠢。
而结婚后,他又把婚姻想的太简单,他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只要两个人平安健康,只要自己无限的包容,他们便能跟爱人长长久久,可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仅靠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婚姻既不是他年少时想象的复杂模样,也不是结婚后顺理成章的简单空白,它有无数个日夜和无数个点滴组成。婚姻里也绝不只要两个人,而是两个家庭,甚至两个群体。
这些年里,他为李韶华改变,努力去放下很多执念,也努力去做一个成熟稳重的依靠,而李韶华又何尝不是为他去折中,忘记自己固有的生活,努力去做一个忠诚认真的伴侣。有时候,他虽不讲,但周行之是懂得的。
他俩这些年都在改变,直到面目全非,彼此却犹自不觉。
他很想握住那双颤抖着不敢去触碰婴儿的手,告诉他自己早就不去想孩子的事情,也很想把那个不安的、彷徨的beta抱在怀里,告诉他有了他人生就已经是个圆满了。
他错失过无数机会,所以只能与爱人渐行渐远,走入分别的岔路口,但好在,他终于发现了。
第16章
“你感觉怎么样?”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冲床上穿着蓝白条纹、脸色煞白的男人说。
李韶华的眼神徐徐从窗外移到门口,说,“你来了。”
徐润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说,“身体舒服了吗?伤口疼得厉害吗?”
李韶华眉头都没皱一下,说,“不疼的。”
徐润叹了口气,颇为熟稔地说,“你这人就是这样,吃再多的苦也自己逞强,说句疼能怎么样?”
李韶华抛了个疑惑的眼神给他,“说疼又能怎样,说出来就不疼了吗?”
徐润耸了耸肩,“你真打算就这样一个人过了?”
李韶华笑了笑,反问道,“难不成要演完这出苦情戏不吗。”
徐润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下周就可以出院了。你自由了。”
李韶华闭上眼睛,轻声“嗯”了一下,随即将眼神移回窗外,最后一片枯叶落了。
李韶华是一个人出院的,索性没什么可带的行李,只是单单一个人。他没租房子,住在离公司最近的酒店里,没什么烟火气,也了无生气。
他突然很想家。在医院时总知道那不是家,而此时却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已无家可去。
少年时代的家早被他抛在脑后,而与周行之的家也已被他白白断送。
他刚做完手术,久坐不得,只得躺在床上,任由思绪将他埋没。他这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渴望一个家。
可他再没有机会了。
他已亲手堵上了所有回家的路。
春节期间,李韶华迎着北京城区七零八落的摔炮声,坐上了回故乡的高铁。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是十三年还是十四年没回来了,以至于走出高铁站的瞬间,竟觉得这城市陌生的像不认识般。
不过,他对徐州城也确实不熟悉,无论是十四年前,还是现在。
他的故乡自然不是这座三省通衢的铁路城市,而是沛县一个依托煤矿建立的小镇。
西屯镇因矿而建,最后又因矿而散,当他像高铁站旁漫天叫价的出租车司机报出这个地名后,司机甚至眼神露出一阵迷茫,直到最后李韶华说,“就导航西屯镇中学家属院吧。”
司机瞥了他一眼,如言将地址输在百度地图里,最后口中念叨着,“大过年的,去那个鬼地方干什么。”
李韶华脸色暗沉,顿了半秒便闭上眼睛,缄默不语。
司机瞧他一副不愿搭话的模样,便不知口中嘀咕了些什么,发动了汽车。
李韶华觉得自己睡了好久,隐约中仿佛回到了那个阴冷而古怪的家,周遭是酒精和香烟的气味掺在一起,让人犯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