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前头让宝玉毁了的那个呢?
也是他亲手做的吗?
黛玉心下有些震动,但一时又理不清脑子里翻涌着种种情绪。
只听得此时贾政在一旁轻轻松了口气,道:“不知何等匠人,竟有这样巧的心思。”
和珅微微垂下眼帘,口吻平淡地道:“这个匠人寻常不做的,自然一做,便与旁人的都不同。”
黛玉听了,更有了点说不出的滋味儿。
他难道不打算同她说,那是他亲手做的吗?
连匠人都编造出来了。
黛玉忍不住笑了。
随着她一笑,五官陡然灵动了许多,眉眼都明艳了起来,在灯下,直叫人不敢逼视。
但和珅却正好瞥见她的面容,避也避不开。
只见那双如点墨般的眼眸,像是浸了水,波光点点,更亮得惊人。
和珅不自觉地想,纵使是再铁了心肠的人,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只怕心底也是要陡然化作温柔一滩水的。
“多谢……”黛玉的舌尖含糊了一下:“世叔。”
和珅也淡淡一笑。
他原本就模样俊美,只是并不常笑,这样一笑,倒跟陡然融了冰似的,露出了更为迷人的内里。
那盏走马灯,反倒不及他的样子好看了。
也不知是哪个丫鬟这时说了句:“菜该要凉了。”
这才将屋中暂且凝滞的气氛打破了。
和珅将那盏灯交由了雪雁:“拿去放着吧。”
雪雁点点头,拎着灯进了内室。
贾政总算放下了心,笑道:“如此,致斋兄也可放心了。”
和珅点了头。
在贾政跟前,素来没有人敢造次,这会儿也是一样的。因而屋中气氛始终有些怪异。
和珅见状,自然不愿将黛玉的生辰弄得死气沉沉。
怕是不便再多留了。
他复又看向黛玉,道:“从前见你时,你年纪尚小,只怕不记得我了。”
黛玉微微瞪大了眼,想说,记得的。
只是话还未出口,和珅便又道:“如今倒也长大了。你父亲是扬州巡盐御史,你出身姑苏林家,自是不缺了门楣金银,更不缺满腹诗书气度。”
这话既是说给黛玉听的,也是说给旁人听的。
只叫他们都脑中牢记着,黛玉从来不是往荣国府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她的父亲是一方大员,她的家族乃是姑苏名门,她也是被捧在掌心自幼娇宠的姑娘。
“便只愿你自此平安喜乐。”和珅低声道。
“嗯。”黛玉低低地应了。她注视着他,不知为何,竟觉得眼眶有些泛酸。
贾政出声道:“饭菜既要凉了,便吩咐府里重做一桌摆在院儿里。这里的便撤了吧。”
有丫鬟应了,忙传话去了。
“走罢。”和珅出声道。
贾政点了头,送着和珅转身出去了。
黛玉便瞧着他的身影,跨出了门去。
“且慢。”黛玉出声道。
“可是还有什么事?”贾政转头问她,倒是难得耐心了许多。
黛玉返身,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酒,递交给已经踏到门外的和珅:“世叔既贺了我的生辰,我也该敬世叔一杯酒,否则便是不敬了。”
和珅嘴角弯了弯,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他的动作利落干脆,瞧着倒是更说不出的好看。
贾府里的女眷,哪里见过这等男儿?
一时都是目光灼灼。
“回去吧,时辰不早了,外头吹着风呢,莫受了寒。”和珅低声道。
他的嗓音很好听。
平日是清冷而禁欲的,仿佛谁也难引起他半点的波动。但当此刻声线放得温和些,便更像是在与人温柔的低语一般,一声一声挠在人的心上了。
黛玉点了下头,也从紫鹃手里接过一只酒杯来,喝了下去。
几乎是立刻的,她的脸颊便浮动起了一抹红。
和珅的目光自她面上扫过一圈儿,将那只酒杯还给了她,这才随着贾政离去。
宝玉自然也被一并带走了。
他们的身影这下是真的远了,渐渐的模糊、彻底消失。
“前些日子见过一面,却都不如今日。”惜春歪着头道,“府里头总说和侍郎如何俊美,如何有才识手段,如何年轻却已经手握大权……直到今日才知晓,原来是这模样的。”
探春也笑道:“从前没见着人时,我还当他长得老相,一副难入眼的模样。”
宝钗笑着道:“我也听母亲说起过此人在京中如何备受闺中女孩儿的青睐。”
探春黯下目光道:“只是他长得再好看,又再如何厉害,也不是我等能肖想的。”
惜春低低地笑了,笑里多有些讥讽:“谁晓得我们日后是要嫁给什么猪狗牛羊。”
她从不指望父亲待她好,替她选个好人家。
生在这样的人家中,女孩儿反倒更像是物件。
这时,黛玉回转身坐下。
其他人不愿搅了她的兴致,便纷纷不再提起那些丧气话,只笑着道:“瞧他待林妹妹的模样,日后嫁他的姑娘该是有福的。”
“正是。”
几个姊妹坐在一处,又聊了会儿别人的故事,将府里头好笑的事儿也拿出来说了,这才等到新的席面换上来。
她们一边吃着,一边吃了些酒。
转眼便是月上枝头。
众人这才散去。
丫鬟婆子们收拾了桌子。
黛玉却拢着披风,叫人将那走马灯挂在了窗户外的屋檐上。
只要窗户开着,她便一眼能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