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神色让我感到异样的陌生。
闷油瓶面对着我和胖子的时候,即使是他失忆格盘的那段日子,他都不曾真正空白过。
我承认他身上一直散发着隔离一切人的气息,但接触越多就越能体会,他的隔绝是出于对同行者的保护,而他的空白也只是一种经历过太多同样的事情后的麻木。
这很容易理解,当看过太多次同样的悲剧,人的表情变化变得非常微小了——但相对的,当出现不同于闷油瓶经历过的事件发展,他的表情变化反而可以很轻松地被解读出来,起码和他熟悉的人,是能够解读出来的。
闷油瓶会有愤怒有不甘心,有惊讶也有同情,对弱者和死者也会心存怜悯,只是几乎没有人有机会察觉到。我最早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处在找寻自己记忆的状态,那时候他还是有些“人味”的,话也相对比较多。
随着记忆恢复,他想起来的经历越多,表情便越少,这都是我曾看在眼里的变化。
不管背负了什么,经历过什么,他也还是一个人。
一个人就算再厉害,厉害到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他也还是一个人。
人的眼神里不会什么都没有。
但此刻卡着我嘴的闷油瓶,眼睛里就是什么都没有,如同一个死物。
难道这不是他?!
仔细一看,闷油瓶穿的衣服也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像是老旧的军服,上面的标示应该是被撕掉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恐惧和厌恶一下抓住了我,我感到自己开始拼命地挣扎,用上了全部的力气。
不对,有事情不对。
杀了他。
我必须杀掉他。
不管他是谁,我要杀了他。不管他是谁,他都得死。
我试图去咬他的手,却无法顺利发力,身体和四肢好像都已经消失了,只对头部还有非常微弱的操纵能力。
令我想不到的是,他卡着我嘴的手忽然翻了一个方向,似乎是打算抓住我的脖子往他的另只手上按,然后手指一松。
我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却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狠狠咬了这个人。
这一口很深,我甚至感受到了坚硬的掌骨抵住了后槽的牙齿,听到了筋肉破开的声音,同时心中升起了一种报复的快感,然后却迅速转化成了强烈的恐惧。
闷油瓶任我咬着他的手,没有一丝反抗和惊慌,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逃!
这个人我杀不了。
闷油瓶脸上依然毫无表情,在那口咬过之后就松开了我,把手伸到了身侧——我看到地上摆了很多黑色的瓦罐,每个都是人的脑袋大小,本该是封泥的地方此刻都打开了。
闷油瓶从瓦罐中取出了另一条鲜红色的蛇,右手使力卡住它的嘴,迫使它去咬自己。
他的左手实际上已经伤痕累累,伤口的颜色却难以辨别,像被蜜蜂蛰过似的有很多“点”。
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袋分裂了,一边忽然意识到我是在以蛇的视角经历什么事,一边又沉浸在“杀不了”闷油瓶的恐惧当中。
突然我又听到了人声,就出自我的身后,原来这个狭小的房间内并不止一个人。躲藏已经来不及了,“我”又被捉住了。
同时我听到抓住“我”的人说了一段话,似乎是一个问句,包含了很多奇怪的发音,我有一些熟悉,并不是全然没有意义的。但我还是听不懂,真的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闷油瓶顿了顿道:“不行,对你是有毒的。”
立刻我就被转了一个圈,视野一下又黑了。
我意识到自己重新回到了一个罐子中,罐子里非常阴湿,有令人作呕的腥味,腥得几乎是“辣”的,这时候顶上的光亮消失了。
回到了封闭的地方,“我”的恐惧感墙也丝毫没有消失,反而更严重了。
我身边还有东西在,发出了“嗑嗑”的振动翅膀的声音。
画面开始出现交叠,我之前经历过的那种快速幻灯片的眩晕感又开始了,这一次要比上次要详细许多。
时间忽然失去了意义,我能感到时间是在流逝的,但又失去了对“时间”感知的能力。
说到底,我是在同时以旁观者和亲历者的双重视角在解读。
一天两天……是天吗?还是月,或者年?
罐子中一片漆黑,我看到的一切开始了多个层面的倒叙,大量毫无意义的东西灌进我的脑子,然后又烟消云散。
我能感到罐子被打开,又被关上,我还看到了不止一个“人”,但我的注意力本身是分散的,并没有把视线聚焦在打开罐子的“人”身上。
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情绪和无休无止的黑暗。
混乱、战争、杀戮、蚀骨的疼痛……
我能用一个“人”的感觉列地出一些关键词,却真切地觉得自己在与真正的关键擦肩而过。
这一切,都在我睁开眼睛的一刻消散大半。
我瞪着雪白色的天花板,直到眼眶里的液体顺着脸往下淌,才突然意识到我是可以眨眼的。
重新获得对时间流逝的“感受”也不知道花了多久,屋子里的光线好像是发生了一些变化,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护士,我看到她的嘴在动,却连她说什么都没听到。
她又问了一句,我还是什么都没听到,但试图张嘴——可我要说什么?我可能发出了一些呻吟。
我感到她着急地在我的头顶忙忙碌碌,随即手背一阵刺痛。
昏昏沉沉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