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青鹤细望对方,并没有逃过幽鸩深埋眼底的不甘和隐隐跳动的火光,他沉默不言。
幽鸩笑得越发恣意:“怎么,现在轮到你不愿了?还是不敢?”两魂相合, 意识强者自可主导身体, 就算那本是东青鹤的肉身对惯于寄魂的幽鸩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心内自有计较, 只是并不会说破。
东青鹤不知是不是没看到他的想法,竟也笑了起来,边笑边轻轻点头:“也好,当下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走吧……”
……
常嘉赐这一次昏睡得最久, 足足九天都没有醒来,细微的呼吸时不时便停了,远远看着就跟死了一般。他始终处于无止尽的黑暗中,像挨不到岸边的溺水者,要不是耳边忽然响起的嘈杂将常嘉赐硬生生地唤醒, 他怕是已经要被深渊彻底吞没了。
常嘉赐迷茫地睁开眼,他本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然而待混沌的视线依稀能视物的时候才发现洞里的确有着动静,一切就在自己的眼前。
那早已沉寂了几年的还阳阵竟然正旋转着,一边越转越快一边还从阵里散出源源不绝的流光,从白到红又到金,转一圈就更闪耀璀璨一分,让常嘉赐难以正视。
可是尽管眼睛已被炫光刺得流泪血红,常嘉赐却仍是舍不得移开视线,甚至舍不得眨眼,他呆呆地望着光晕正中那沉睡了几千日的男子缓缓地动了起来……
先是手指,再是手臂,然后是脚……腿……头……腰……
在各种符文的包围之下,男子撑坐起身,一点一点坐稳,然后似有所觉地向常嘉赐看了过来。
那一刻,常嘉赐只觉本就迟滞的心跳都要停了。
他和对方的眼睛对视在了一起。
常嘉赐想给他一个微笑,可不等他艰难地扬起嘴角,那人的目光却又转开了。
迅疾的,毫无留恋一般。
常嘉赐幽微的笑一刹那就凝固在了脸上。
那是一种满是冷冽的眼神,又带着一种犀利感,一下子就让常嘉赐想到自己第一次去偃门时遇到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他就是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的。
这不是东青鹤!
这是谁?幽鸩……吗?!
又或是另一个毫无记忆的人?!
就在常嘉赐心内揪起,以为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之时,对方的视线又转了回来,眸光闪动,忽明忽暗,一时温一时凉,就好像徘徊在两种边界间一般左右拉锯着。
忽然眼前人抱着自己的脑袋发出一声狂吼,引得周围的气脉也跟着涌动翻滚,激得本就虚弱不堪的常嘉赐更是如遭重击,口中喷出脓血,眼睁睁地瞧着对方起身冲出了还阳阵,一路向洞外冲去。
“……青、鹤……”
常嘉赐悲伤地低唤,踉跄地扶着山石想追出去,然而他才跟了没几步,远方那人便停下脚步。
站在山巅的他,凌乱的发丝下一张狰狞阴寒的脸,凶狠地看着常嘉赐,冷冷道:“滚!别跟着我!”
说完这句,那人便从山巅直直一跃而下,看得常嘉赐目呲欲裂,哪里顾得上思忖对方的态度,直接随着人就跳了下去!
不知东青鹤是何情况,但是就常嘉赐眼下的身体,莫说腾云,便是平地他都快寸步难行了,所以摔到半途他就没了知觉,而本该给予他搭救的人却也迟迟未来,由着常嘉赐只身落入了大屏山山底冰冷的湖水之中,在那水里翻腾挣扎了良久,命大的常嘉赐艰难地抱着一块浮木被冲到了岸边。
可不等常嘉赐喘匀了气,昏沉间却发现眼前暗了下来,他本以为是自己支撑不住难以视物的缘故,然仰头却发现前一刻还灿烂的艳阳的确渐渐被一蓬飘荡的乌云所遮蔽了,那乌云越积越多,将这大小屏山都遮得如入夤夜,紧跟着就是一道惊雷炸响,震得这山谷之间轰隆作响!
常嘉赐这才意识到刚才在洞里将自己唤醒的并不是那还阳阵的动静,而是外头的响雷声……
他的额头在摔下山时被磕破了,常嘉赐抖着手捂了捂额角,摸到一手的鲜红,他盯着指尖的颜色看了片刻,又抬眼看向天际,发现那厚重的云层里涌出了同样的色泽。
血一般的红……
惊雷频起,血云罩顶!
虽然活了这么些年他从未亲眼所见,但是常嘉赐却也明白了,每个人修真之士都该明白,这是天雷,也是大乘修士最后的渡劫之兆……
渡劫……
青鹤?!
修真界如今身处大乘期的修士原本就不满三人,其中又以东青鹤最为接近,之前不过是因魂魄不全而无法飞升,如今三魂咒已破,魂魄完整的东青鹤自然便能踏上天道,在这漫长孤独的岁月里,常嘉赐自然也有想到,可是他本以为还需再过一段时日,至少能让东青鹤好好调息恢复,却想不到老天爷竟半点喘息都不给他们,这人才回来,大劫便紧跟而来。
指甲重重地陷入到泥土之中,常嘉赐双拳紧握。
且不说东青鹤眼下气息是否稳当,神智又是否清醒,若是他度不过这天雷劫,东青鹤终究难逃魂飞魄散,而若是他侥幸度过了这天雷劫,他或许就要像那屈指可数的先人一般,平步青云位列仙班,却也同这凡道再无瓜葛,有去无回……
前也难,后也难,到头来自己呕心沥血机关算尽依然是落得一场空?
而刚才好歹匆匆见过一面,是否算是老天爷对自己不薄了?尽管那人的眼里再不见当日深情……
常嘉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