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方澄醒来,总有热乎乎的早饭等著他。他们一起吃早饭,然後一起出门。阿森陪方澄一直走到公交车站。这一早上结束补课後,方澄就直接回学校了。有几次阿森让他陪著去买衣服或做些什麽事,方澄便留了整个周末。
阿森有空的话,他们就会一起出去在城里到处乱逛。有次他们发神经,顶著寒风骑自行车绕了半个城。他们轮流带对方,在寒风中冷得直打哆嗦,差点回不来。回来时天都黑了,两个人手跟脸都冻成了冰,两条腿踩自行车踩得直打颤,就这样还笑得跟疯子一样。
阿森一边搓手一边呵气:“失策了,还以为在南岛。在南岛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啊,当时我可是带著你绕了──”
後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们俩都想起了那个下午,在南岛的那个下午,方澄的头发被风吹得像团蓬乱的棉花,一直埋在阿森怀里。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尽管他俩都想装作自己并没想起那个快乐的下午,但种种不自在还是在他们的小动作中表现出来。第二天他们若无其事地说了再见。回学校的路上,方澄觉得太阳穴在突突跳。他想催眠自己忘记过去和阿森有过的那些美好却怪异的时刻,但失败了。他不断想起,心烦意乱。
那之後的下一个星期,方澄班级组织聚会,去附近的山区游玩。邹林还打电话叫了阿森,让他一起去,反正到时也有人会带朋友过去。但阿森那天刚好轮到值班,没法参加。邹林为此惋惜了一会,因为据说那里有极好的野味火锅。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去玩实在没什麽意思,大部分人都是冲著那出了名的野味火锅去的。方澄是班上唯一不去的人,引起了巨大关注。邹林他们问他为什麽不去,他说周末要去补课。其实这只是借口,大家都知道,真想去的话可以把补课时间往後调,这不是什麽难事。方澄向来不合群,做这样孤僻的事大家也都习惯了,也没人去劝他还是多参加集体活动的好。
那个星期,方澄一如往常去了阿森那。一切照旧,吃饭、说一会话、睡觉。第二天清晨醒来,外面落了一层白白的霜,天气越来越冷了。他们吃过早饭就一起出门,慢悠悠走向车站。清早的新鲜冷空气让他们精神焕发,鼻尖冻得通红,双眼亮晶晶。特别是阿森,两只眼睛就像两颗漆黑夜空中闪闪发亮的星星。他看上去是那麽高兴,方澄不禁觉得奇怪,终於忍不住问他发生了什麽。
那时他们刚好走到一棵即将掉光叶子的树底下,干枯的叶子不断地缓缓掉落,发出轻微的声响。阿森听见方澄的问话後,停下脚步,站了一会,不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方澄突然有点後悔问了问题,虽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他向前走了几步,打算装作没问过这个问题,却被阿森抓住了手。
“小澄──”
阿森叫住他。
方澄觉得被抓住的手开始发麻,他想抽回,阿森紧抓不放。
“小澄,”阿森看著他眼睛说,“你为什麽不跟邹林他们去玩?”
方澄心脏像面鼓,里头有个小人在死命敲打。原本冻僵的手开始出汗。
“要补课……”半天他才挤出三个字。
阿森不再说话,只是看著他,眼里的情绪很激烈,像巨浪,铺头盖面朝方澄而来。
方澄觉得很羞耻,是的,很羞耻。他觉得阿森已经看穿他了,他的龌龊心思已经完全暴露。他又自私又胆小,他把阿森的温柔当做盾牌,躲在那後面,企图隐藏自己懦弱的喜欢。他喜欢阿森,他不敢承认。他没有阿森那麽勇敢,所以他把一切都推给阿森,然後自己逃跑,直到阿森做出退让把他拉回来。这时他就戴上虚伪的面具,装作一无所知,享受待在阿森身边的美好时光。
现在面具被揭下来了,露出他的虚伪、胆小、自私。
“不是说好做朋友吗?!”方澄突然大喊。
这话喊出後,他们俩都愣住了。话里头的自私与责怪不言而喻,想收回也来不及了,两人之间故意装出来的毫不在意碎裂了。方澄又一次逃跑了,他跳上公车,一去不回。
那次短暂的争吵後,方澄再没去过阿森那。时间已近期末,那一周已是最後一次补课。补课结束後,方澄就没了去找阿森的理由。再加上期末来临,各科考试接连不断,方澄为了拿特等奖学金,从早到晚温书,让自己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想一点关於阿森的事。等到回过神来,考试完全结束後,已是寒假来临、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的时候了。
这期间阿森没有联络过方澄,方澄不知道如何跟阿森告别。犹豫了几天,宿舍里人都走光了,校园里的人群也渐渐稀稀拉拉,方澄还是没勇气按下那几个按键。最後他没有跟阿森说一声再见就回家了。他想,等回到南岛再说吧。不料那一年,阿森没有回去。
阿森在南岛已无亲人,没有回来也不奇怪,方澄疑惑自己为何没想到。阿森对南岛的热爱与迷恋是毋庸置疑的,方澄一直相信阿森会像他曾经说的那样,不管去了哪里,最後一定会回到这个小岛。
可阿森真的还会回到这个小岛吗?
南岛还是那样,毫无变化。方澄一个人在南岛无精打采地散步,裹得严严实实,去南湾吹海风。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了几天,就到年底了。方晴回来了,一回来就喜气洋洋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她换工作了,在一所大学里当音乐老师。她的坏运气终於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