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说让我再难笑出,心头只道不妙:荒腔走板,话不对味了。
“岳丈毋须如此。殿下安然无恙,实乃皇祚天授,吉人天相。”倪珂单膝点地,伸手去扶郝阁老。几番推让,翁婿情谊显然大进。闲话家常不多时,他单刀直入,挑话题于漠北兵乱:“太子长存武功之心,举兵出塞,已成定局。只不过,漠北虽不比我朝地大物博,然兵骁民勇,地利人和,可谓一可击十;而我倾兵压境,千里运粮;劳师动众,恐失民心。此消彼长,犹似狡兔殊死也能搏鹰,胜负确是难料。太子与我素有龃龉,只怕未肯兼听一言。因此小婿想烦请岳丈代为进谏:此番出征虽不可因噎废食,也不可不未雨绸缪。”
郝阁老头点不迭,凝眉思索道:“若此时有一张漠北地图,你我三人倒可好好探究一番。”
倪珂似乎早已了然于胸,正了正石桌上的棋盘,微微展了个笑,“我已将地图备好多时,只待岳丈一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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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眼拙,不知这……”
“现在呢?”倪珂指划棋盘,稍动几子,我再仔细落目端详,竟发现方才我们对弈的棋局近看黑白交错互成犬牙,远看却是赫然一幅我朝边境与漠北诸国交界的地图,简而不陋。他看似颇知我心中所想,只道,你心不在焉,自然看不出来。
郝阁老俯身来看,已是啧啧称奇。
“樊凉雄踞漠北,蛰居天险,陡不可上。难攻易守亦可屯粮。然其间有一狭仄小道,名曰‘鬼岭’,面阔可通一人一骑,”指点上一片黑子间徒留一线的几枚白子,倪珂玉面含笑,朱唇轻启。棋上谈兵,胜似临阵对敌,从容不迫间决胜千里。“假天子之名休书于樊凉左右,或许之重金,或交以姻亲,捭阖周旋。布数十万大军佯攻敌前,置一支轻甲骑兵借道‘鬼岭’,日夜奔袭,断取敌后。待时樊凉已为瓮中之鳖,困陷于地网天罗,插翅难飞。而我军以其为据,前后相应,挥师北进,成就王业指日可待。”
“自古英雄多年少!王爷此言无异于打蛇七寸、扼敌咽喉,竟远胜那久经戎行的沙场老将!”
“两兵相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筹措军粮一事,还须劳请岳丈费心。”一张半侧着的脸,像敷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种难以描述的诡丽笑容绽在唇边,“小婿愿解囊黄金五十万两,用以犒赏三军。”
怕是芣苡楼内的红娘湘女都晓得,在朝堂上与费铎针锋相对力阻出兵的人,也是他。
由小自大,此人的叵测与日俱增。
郝阁老又连连夸赞了自己的乘龙快婿——再多得一声下巴就要脱臼。见我半晌无话,转而对我躬身行礼道:“老臣看殿下兀自皱眉,久不置言,不知有何见教?”
倪珂轻轻瞟过翡翠眸子看了看我,似是虑我一言偾事,先我一步作答,“殿下师承少林,超凡入圣素有佛心,自然见不得兵戈扰攘之时民坠涂炭。”
“见教不敢当,超凡入圣更谈不上。倒是王爷处处远虑深谋,事事料于人先……”我敛了敛凝重的面色回望倪珂,强作一笑道,“简某五体投地,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缘于“不可说”。这些日子我总会梦见我与季米一年前纵马于大漠的情景。大漠地广人稀,时常纵马千里不见人烟,唯见一半乱石戈壁,一半如火艳霞。牧民几簇,商肆几家。不止有丝绸香茗、瓷活铜器,也有膻热带血的羊皮和削铁如泥的宝刀。
我与季米兴之所致,便会对剑切磋。难耐技痒之时,难免就要手把手地教他一教——自然也是借指点之名,行揩油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