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只要抓着一个人的感情缺口就很好办事了,所谓的犯罪心理学也没那般复杂嘛,「你突然又很有兴趣说了?」
「那小丫头的笑话很好笑,不说出来也太对不起她了。」男人灵巧地将画笔转到别的指间,拿起绿色的颜料挤在硬纸板上,开始混色,动作流畅,「……你们很喜欢用的那个小把戏吧,实话讲耶(注1),反正三月说过不少次了。」
男人重重地说「不少次」三字,强调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这是所有治疗过他们的心理医生都知道的事了?稀罕程度只属普普通通,基本入门的级别,好吧,总好过没有。
这会是漫漫长夜,我起来给自己冲杯咖啡。
「艾莉儿在三月五岁的时候被分裂出来……很典型的八点档剧情,三月老爸是个行船的海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海了,他老妈独力抚养他……反正生活很艰苦。然后某天他老妈接到一通电话,说大船被暴风雨打翻了,船上的人死了一半,那时候他老爸还生死未卜,他老妈就先变歇斯底里的疯子了。」事不关己,阿密耸了耸肩。
「三月……他被他母亲虐打了?」
男人转身看我一眼,表情写着「自作聪明」四字,我真有拿咖啡淋他的冲动。
「嘟嘟!猜错啰,大医生,他老妈没有把他关进衣柜也没有虐打他,她只是去死了。一星期后,小三月刚睡醒就看见桌子上有份报纸,报纸列出了海难死者名单,有他老爸的名字在上面。然后他听见房内有声音,一推门,就看见老妈上吊了。」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马克杯,虽然书上的案例看到麻木了、生厌了,但现在是亲耳听见,是真人真事,这曾经发生在某间屋子内的事,对孩子来说简直是种暴力,我稍微想像都毛骨悚然。「……他看见他母亲上吊自杀,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t?你说得还真轻松啊,当然不只『这样』。三月当时吓到叫都叫不出来,他冲进去,抱住他老妈的双脚,想把他老妈托起来。哼,五岁的小鬼头会有多高啊?他还是死命地托住她的双脚不放,然后她缺氧,双脚开始乱踢……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在下面,踢得很用力,不停地踢,位置刚好就在这儿——」
男人用手指按了按喉咙,我看着他,背脊涌起一阵凉意。
我想我知道三月为什么不能说话了。
「喉咙跟胸膛全都淤伤了,三月难受到流眼泪还是没有放手,他知道一放手,他老妈就死定了……结果换来的是什么?他听到『喀』一声。医生,你猜猜是什么声音?」
男人虽然要我猜,但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公布了答案——
「颈骨断了。他老妈的颈骨断了。」
我简直想吐。
这男人当时明明没有与三月一同经历这一切,却说得这样历历在目,又这样事不关己。
事实如此恐怖,他却说得淡然还带点兴味。这样极端的差距令我想吐。我紧握着杯子,掌纹都快刻进去了,我要自己专心看着涟漪,尽快平静下来。
「真刺激呵?医生。」
男人看我低头不语,很高兴击败了我,此刻正得意洋洋地转动手腕。我真难以把这个灵魂跟三月的身体连在一块,他们的性格差距比他妈的大峡谷更大。
「故事说到这儿,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的小小主人翁。小主人翁听见『喀』一声后,他看上去……就这一秒,艾莉儿出来了。真方便是不?他不想的、不敢的、他做不到的所有事都有别人代劳。他分裂出另一个自己,艾莉儿刚出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自己又叫什么名字,她只看见一双脚。」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艾莉儿说她的母亲是人鱼了吧?」
男人无声地勾起唇角,侧脸被街灯打上一层阴影。
我现在也身处二十几年前,就站在那个五岁的小孩子旁,刚分裂出来的艾莉儿旁,一同看向前面,那双凭空出现的、摇摇晃晃的双脚,白如死灰的脚。
她上吊自杀。
不是缺氧而死,是颈骨断开。
死后,双脚自然会下垂,合在一起,脚尖向下。
脚尖向下。
合在一起。
——「aid.」
艾莉儿刚生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
我一阵剧烈摇晃,竟然看见艾莉儿从眼前的男人身体中走出来,像个幽灵,走到我面前。
她是一层烟雾、透明得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蔚蓝的眼睛直视我,她轻轻举起食指……
指尖搁在唇上。
跟她在服务台前做过的一模一样。
嘘——
仿佛要我保守秘密,轻呼一口气。
她消失了,她是虚幻的。但那口气拂到我身上却如此真实,那口凉气传遍我全身……
我从头顶到脚尖都寒遍了,起了鸡皮疙瘩,僵硬得动弹不能。
但这还不是他们的秘密,这只是他们的过往。
我开始不想要挖掘他们的秘密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了……
「喂、喂!你真的是心理医生吗?」
渐渐听到男人张狂的笑声了,我顺着声音,找回现实世界的触感。
我搓揉双手,希望消去那种疑幻似真的僵硬……
「哈哈哈——拜托!我从没看过像你般夸张的心理医生!你比病人还要更害怕是怎样?我有病啊医生,你也不用吓得屁滚尿流吧?你后悔要我说出来了?还是你现在改变主意了,想威胁我说,刚刚一切都是假的、捏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