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有三层,木制的楼梯狭窄而陡峭。谢淇奥住在阁楼里,平常不觉得有什么,偏偏今天身体不适,上楼时每一步都让他倍感难熬和尴尬。
鹤书没有跟着自己。谢淇奥与她相依为命三年,但他本身自顾不暇,并没有力气去关心这个小侍女。除了那一点出于习惯而给的温和与照顾,谢淇奥与鹤书再无多余的感情——更勿论与她谈及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好不容易咬着牙回到阁楼之中,谢淇奥背靠着栏杆,看着面前一方小小的居室,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点点下滑,最后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被水浸湿的衣裳带着十足的凉意触碰上肌肤,像是枷锁一般将他的身体裹住。谢淇奥看着自己对面墙壁上的那一扇小小的窗户,以及因为屋檐而无法进入室内的阳光,不禁缓缓弯起唇角,逐渐笑出声来。
他没法不笑。
谢淇奥本想一死了之,可惜皇帝毫不允许。他原本以为自己注定无法忍受,却不料被迫任由对方摆布,竟也苟且残喘,活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初时的羞愤与挣扎,早已经被沈从照那凉薄态度带来的绝望渐渐吞噬干净,残留的只有认命二字。
谢淇奥笑自己。谢氏死得屈辱,而自己活着,比那些死去的族人还要不堪。
而这死活,偏偏都掌握在他人手中。
鹤书站在楼梯口,听着上层传来的低笑声,觉得心惊胆战。她明明十分担心,可不敢轻易上楼,怕惹淇奥更加生气,不得已只能趴在栏杆上、伸长脑袋,试图偷看到阁楼里的情况。
直到楼上恢复安静,鹤书一只脚已然踏上楼梯。她捏紧手中的裙子,咬着唇轻轻跺了一下脚,迈开步子向阁楼上爬去。而当她刚看见阁楼中的情景时,心中所有的迟疑霎时间化作了惊惧,吓得她魂飞魄散。
只见谢淇奥站在窗边,半个身体探在空中,好似摇摇欲坠一般。鹤书冲上去,猛地扯住谢淇奥的衣袖,将他人重重往后一拉,两个人一齐摔倒在地上。
谢淇奥慌乱之中,勉强用胳膊磕在地板上撑住身体,才没有压在鹤书的身上。他疑惑地看向对方,却发现她眼睛有些红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谢淇奥刚想开口,却听鹤书突然十分惶急地喊道:“公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他先是一怔,随即不禁哭笑不得。跪坐起身,淇奥刚想解释,忽而一阵凉风从窗户中吹进阁楼,拂过那湿透的衣服,带得寒意从五脏六腑中涌出,在喉头化作一股腥甜。“我并非......”话未说完,他不得不用袖子掩了面咳嗽起来。
鹤书赶忙伸手去触他的额头,生怕这人因为受凉而发热。谢淇奥身子微微往后一退,躲开了侍女冰冷的手,略缓了口气,才道:“我并非......想要寻死,你别怕。”他见鹤书的眼神依旧犹疑,解释道:“那株地锦爬上来了。”
鹤书起身走到窗边,果然看见左手边的墙壁上不知何时缠上一大片翠绿,随风在阳光下摇曳。“前些日子还只到二楼,”她喃喃道,“都没有注意到它长起来。”
谢淇奥站在一旁。数月前他与鹤小楼后的墙角下发现一株小小的地锦。当时不过一根细嫩藤条与几片皱巴巴的叶子,不知谁人所栽,也不见有人照料,谁知今日再看,竟已爬到三楼窗边。想来不出几日,它就能攀上屋檐,垂下织成一袭幽帘。
鹤书的目光早就从地锦上移开。她暗暗打量谢淇奥的侧脸,发现对方正凝望着那株植物,脸上神色是难得的温柔和平静。
小楼里常年不见阳光,只有书与尘埃在木架上相依为命。阁楼中更是除了一卧榻,一矮几,一横柜,一方砚、三两只毛笔与一叠宣纸外,再无其他。鹤书心里打定主意,先去柜中取了干净衣服交予谢淇奥,嘱咐他一定得换上,然后匆匆忙忙跑下楼去。
沈从照走出竹林时,吴瑾正带着两个宫女站在石道尽头。他见皇帝身上的装束齐整,好似只是在竹林间随意逗留了一时半会儿,但眉目间却微带的餍足神色。吴瑾面上恭恭敬敬地指示宫女端着热水上前伺候,心里却泛起嘀咕来,那云妃早就回宫了,难不成这次看上的是哪个宫里的侍女?可竹林这儿也没什么嫔妃的宫殿啊......
还没等他想明白,吴瑾便觉得背上一阵凉飕飕的,抬眼一看,沈从照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他吓得一哆嗦,原本佝偻着的背缩得更厉害。
好在此刻的沈从照心情不错,没有计较,不过是将手巾摔在他的脸上罢了。吴瑾赶忙接过,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太后那里正念叨着您呐。”
“她老人家又有什么事情?”沈从照不甚在意。
“说是庆王爷找来了一个胡仙人......想叫皇上您去看看。”
“什么东西?”沈从照皱眉。
吴瑾暗自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小声重复了一遍:“胡仙人。”顿了顿,插了句嘴解释说,“据说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还会炼制仙药......”
沈从照只觉得自己难得好心情霎时间便被吴瑾这几句给败光了。他一向最厌恶这种鬼神之事,更何况这个胡仙人还与太后与庆王爷牵扯上了关系。他知道吴瑾不过是个传话的人,但怎么也克制不住目光中的不善:“太后想如何?”
吴瑾硬着头皮回答道:“这......奴才不大清楚呀......”说这句话时,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屁股隐隐作痛起来。
沈从照并非对太后的心思全无所知。他登基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