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屋檐下,悬着两盏晃晃悠悠的大灯笼,幽暗的灯光洒开,将台阶旁的两座石狮子勾出了两道晦暗的影子,落在地上,却似两头狰狞的妖兽。
“大人,我们这是在等什么?”
有属下壮了胆儿来问蒋方铎,可他不知,蒋方铎其实也很想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
几日前,白辰和玄苍离开后竟是没能回来,齐川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地一连忙了好些天,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直到今早,齐川突然找到蒋方铎,让他夜里,务必要守在林府门口。
“为何?”蒋方铎一头雾水。
“破案。大人不是一直想抓连环陈尸案的凶手么?”
“是林府的人?”蒋方铎心神大震,林家在绥林呼风唤雨,若这要妖祟真在林家,自己能不能将其一举擒获……
待蒋方铎再要询问,齐川早就走得没影了。
眼前的林宅静得跟鬼屋似的,蒋方铎心道,难不成这凶手还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
“大人,门打开了。”
一道闷沉的响声后,门内现出一道人影,弓着背,显得有些佝偻,这人提着一盏破陋的灯笼,风过一阵,一点微弱的火苗摇了摇,挣扎着,兀自燃着。
蒋方铎认得这老丈,应该说,绥林县里没几人不识得他。
林家的当家,林仲。
林仲攥紧手中的灯笼,慢慢回头望了一眼宅院,旋即,艰难地跨过了那道极高的门槛。他记得这道门槛原先并没有这么高,后来林家的声威渐旺,这门槛也越来越高,却不想,如今竟是高到他勉强才能跨过的高度。
不知是他的心太高,还是人已老。
“蒋大人,老夫特来自首。”
林仲哆哆嗦嗦地匐下身子,恰好灯笼里的那点毫光照上他须发皆白的面容,仅剩的,只有苍老,和颓败。
蒋方铎居高临下,面上神色不动,然心底却已波澜大震,林仲招认,两个月里,绥林县六起命案,全是其一人所为。
如何认定猎物,如何施以毒手,如何撇清嫌疑,老人家说得钜细靡遗。
然而,最紧要的那一点,他讳莫如深。
“林老,林家在绥林多年,家业甚大。令公子而今也是衣锦还乡,本官不明白,林老为何要平白弑杀那些无辜之人。”
林仲杀人,因何而杀。
蒋方铎明知故问,更明知林仲是答不上的。
“林老,杀人之罪,按本朝例律,可是要偿命的。”
蒋方铎认定了凶案乃是林子慕所为,林仲护子心切,故而才会要一人承下所有的责任。
“老朽知道。”
蒋方铎忍不住追问:“那林少爷可知道?”
林仲猛地抬头,苍老的面容上,双目通红,颤抖着一张枯涩的嘴唇。
“吾儿……吾儿早已死了……”
林仲拦在门前,挡住了身后浓郁的黑暗,仿佛这人从暗中走来,便指望能掩去了世间所有的丑陋。
蒋方铎的手搭上林仲的肩膀,不料这老人站得纹丝不动,怎么都不肯移开半步。
“林老,人是不是你杀,本官自会有决断,不会冤枉无辜,自然也不会放过真正的凶徒。”
蒋方铎让衙差把林仲强行带走,老人苦苦哀求,求蒋方铎治他的罪。
“是老朽一直自欺欺人……自欺欺人……”
林宅的灯火又重被点亮,驱散了一室的阴暗,蒋方铎这才发现,满院都是碎了一地的瓦砾,墙倒屋倾,就连地上的青石板竟也无一处是完整的,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不知要有什么样的破坏力,才能让一座好端端的林府,在一息间,犹如山崩地裂,摧成了半壁残垣。
风中弥漫不曾散去的尘灰,有点点的金光散在其中,恍似今夜里不见的辰星,闪烁。
薄薄的雾霭里,忽的传来一双争执声,由远及近,传得断断续续。
一人无赖着说:“哎哟,手折了,走不动了。”
另一人道:“阿辰,你是伤在肩上,何时伤到腿了。”
一人接着道:“老夫从头伤到脚趾。”
另一人笑出了声:“阿辰不是不让我近三尺之距么。”
一人暗暗咕哝了番,蔫了。
跟着却是一声低呼,再来,便是蒋方铎见到雾色中步出一人,怀中打横了一人。被抱着的白辰瞧见蒋方铎,难得生了些羞赧,便索性往齐川的怀里又是拱了拱,掩耳盗铃,大概便是他现在这般。
齐川笑他,拱来拱去是猪么?
“猪比老夫惬意多了。”
齐川经过蒋方铎的时候,白辰还是探了脑袋出来,同蒋方铎打了个招呼,顺便让他把地牢里的玄苍放出来。
这连环陈尸案算是半了结了。真正的凶手,蒋方铎自然是擒不住的,所以白辰只能把那个帮凶送给他。
蒋方铎其时方知,林仲也不曾骗他,他自己也不曾猜错。
林仲确是因为护子,成了妖畜的帮凶,弑杀无辜之人,为了独子能够死而复生,只是终究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