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仔细数了一遍地契,用布包好,另外还有三十两银子,小半截人参,自从房子被烧后,这就是他所有的家产了。
本来家业已经都交给了儿子,儿子勤劳能干,这叠地契里有小半是儿子的功劳,可是儿子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不好受啊!老爷子鬓角一夜多了多少白发?还好还有个孙子,虽然孙子对经营土地不感兴趣,可他还是太小了,不明白“千秋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的道理。”不种地,吃什么?土地才是生存的根本。
老爷子把布包放进锅里,里面还有两个馒头,是给孙子留的,半大的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老爷子最喜欢看着孙子吃饭,能吃说明旺盛,家里的日子也才兴旺。孙儿昨天就去了城里,到现在还没回来。老人笑了笑,没回来也好。
盖上锅盖,老人舀了半桶水拎到牛棚,趁老牛喝水的功夫拿刷子给它刷毛,干干净净的透着爽利,刷完了,把缰绳解开,拍了拍牛背,缓声道:“老伙计,走吧!”
老牛在老人身上蹭了蹭,恋恋不舍。老人狠下心狠狠拍了牛背一下,老牛终于破门而去。
张老爷丢掉了拐杖,拿起了用了一辈子的锄头,挺直了脊梁,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年轻的时候能干啊,天不亮就下地,白花花的日头顶着,中午吃饭也在地里解决,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力气。
一晃就这些年喽,这家娶了媳妇,那家生了孩子,一转眼孩子就满街跑了,迎着风长个快,和地里的庄稼一样。张老爷看着就高兴,当年先祖选中了这片风水宝地,扎根发芽,现在开枝散叶了,人口越来越多,能不高兴嘛。
张老爷走出门,把门关好,这个简陋的屋子在村头,安匪还没打过来,张老爷有的是机会走。
可是他没有。
大槐村的根要被刨了啊,如果这些年轻后生都死绝了,那他这个老头子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义?!
莫要欺我老,老朽也有硬骨!
孙星正在和一名安匪对峙,两把刀纵横相抵,孙星咬着牙,死命顶住那把离自己脖子越来越近的刀,如果挡不住,就只有死路一条,还好平时有过高强度的耐力训练,这才勉强撑住,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夜哥,你在哪里?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就不把我姐嫁给你了。
安匪恶狠狠的往下压刀,他是一名伍长,两条胳膊十分粗壮,对面小子耐力不错,可这有什么用?老子年前攻打邓县,当时飞箭如雨,那个汉子刀也耍的不赖,最后还不是被老子宰了。
长刀继续下压,已经快到肩膀了。
孙星换了一口气,对面长刀趁机再压,刀锋入体一寸,血染半衣。
难道今日就要死在这里?
张老爷一锄头砸向安匪的头颅,这是一名满腔怒火的老朽的回应!
安匪听到耳边风声,拧头一躲,锄头砸到了左肩,砸碎了肩胛骨,安匪吃痛,侧身看了一眼,手里刀松了几分,随即又死命下压,因为他知道,身后这个老东西不足为虑,必须先解决前面这个马脸小子。
孙星暗道:“夜哥,保佑我成功。”突然松开左手,任凭刀锋入肩三寸,血流如注,伸手入怀扬起一把石灰,这是张夜上次用的伎俩,被他学了来。
对面安匪随即闭眼,大吼一声,手里长刀加力,直把孙星压的跪倒。
这时张老爷的第二锄到了。
安匪使了狠性子,脑袋往左一侧,那一锄头又砸在左肩,他现在主要的力气都靠右手,不敢用完好的右肩去抗这一下,所以用受过伤的左肩再抗一下。
张老爷的第三锄已经举起。
安匪气疯了,“老东西,你又坏我好事!”抬起架在孙星肩头的刀,猛的回身,挺刀前冲,一刀扎在老爷子的肚子上。
孙星大叫一声,“张老爷!”
爬起来举刀直刺!
安匪早就料到了,抽刀回身格挡,只要动作快,完全来的急。
可是刀抽不动!
他被石灰迷了眼,看不见,两只胳膊骤然加力,胳膊上的肌肉鼓起。
仍然抽不动!
张老爷两手仅仅抓着刀,鲜血从指节间流出,十根筋骨几乎被利刃割断大半,可他死死抓着刀!
时机就在一瞬间,孙星一刀捅进安匪的后心,一刀毙命。
孙星把张老爷放下,哽咽道:“张老爷,你可不能死!”
张老爷惨然一笑:“傻孩子!谁又能不死。”
张夜策马入村。
遍地都是鲜血和尸体,这还是大槐村吗?张夜咬着嘴唇,死死压抑住悲恸的情绪,拖刀前行。
路过一户门前,张夜蹲下去用颤抖的手把崔胖子的眼睛合上。
合了又开。
死不瞑目!
张夜椎心泣血,默声道:“对不起!”
在沙陵县里,张夜见到梁画以后,只想带她和爷爷远走高飞,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途中遇刺后,张夜以为这是一场针对自己的刺杀,而所谓的攻打大槐村不过是引张夜出城的幌子,毕竟他在郭府里见到了地图,安匪的大军集结在雍丘以北,中间隔着两个大城,银甲男居然丧心病狂的带着一股正规军沿乡野穿插过来,只为了屠掉一个村子,难道他不怕被两城的守备军吃掉吗?
张夜形容凄惨,原来一切都猜错了,风策依然面无表情的跟着。
然后张夜看见了躺在孙星怀里张老爷,张夜扑上前去,把张老爷抱在怀里,两只眼睛正在失去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