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轻咳一声,拱了拱手道:“小子跟李北海素未相识。”
“哦?”老者眉毛一挑,狐疑地看着谢云道:“老夫看你诗上的笔意顿挫起伏,书法风格奇伟,倒颇得李邕之妙。”
谢云脸色微红,讪讪笑道:“李北海精于翰墨,海内文人皆师其书法,小子自不例外。”
老者点点头,却指着画上那首诗,喃喃念道:“公主当年欲占春,故将台榭压城闉。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属人。这首诗是写太平公主的山庄么?”
“正是。”谢云轻轻颌首。
“这首诗,很不错。”老者面露微笑,点头道:“当年这乐游原东隅几乎全是太平公主的台榭,如今山庄犹在,却已物是人非。这首诗似直而曲,有案无断,暗喻褒贬,的确耐人寻味。”
“老丈过奖了。”谢云拱手一揖,微笑着问道:“您方才说怪哉,不知意有何指?”
“唔——”老者指了那幅画,眯着眼睛道:“此处风景开阔,正可一览西京全貌。可你这画上的构图布局,却只在其中一角。这样岂不怪哉?”
谢云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老丈认为这画的品相如何?”
老者略微思索,笑着答道:“此画笔法雄奇简练,线条硬劲。而布局上虽局限于边角一隅,却有以偏概全,小中见大的妙处。此画的景色近山参天,远山则低,倒是予人一种玩味不尽的意趣。”
谢云一怔,这时他对老者的身份也是好奇起来。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老者既有如此高明的鉴赏能力,可见也非是一位普通市井老人。他讶然道:“还未请教老丈尊姓大名?”
老者微笑着瞟他一眼,却是不置可否道:“你这图,虽然画工笔法有待提高,不过构图布局倒是别具一格。此画立意新奇,别树一帜,勉强可入逸品之流。”
谢云身子一动,颇有些忸怩不安。
据他所知,古代自曹魏尚书陈群奏立九品中正制后,华夏几百年来从选官制度、官阶品级、门第等级,到围棋、书法、绘画各行各业无不按照九品等级分成高下。
在绘画方面,晚唐朱景元还因此撰写了一本《唐朝名画录》。他以唐人的眼光,将唐朝画家的画格分为神、妙、能三品,每品又有上中下三个等级,一共便是九品。
其中神品上一人,自然是当朝“画圣”吴道子。其次神品中一人,是周昉。神品下七人,分别是阎立本、尉迟乙僧、阎立德、韩斡、李思训、张璪。
神品以下是妙品。妙品上有八人,分别是李昭道、韦无忝、朱审、王维、韦偃、王宰、杨炎、韩滉。妙品中五人:陈闳、范长寿、张萱、程修己、边鸾。妙品下有十人,分别是冯绍政、戴嵩、杨庭光、张孝师、卢棱迦、殷仲容、陆庭曜、蒯廉、檀智敏以及郑俦。
最后是能品。能品上有陈谭等六人。能品中有杨辨等二十八人。能品下则是黄谔等二十六人。
这个排名十分苛刻,许多造诣颇高的唐代画家都没有被列入其中。至于九品以外,尚且还有亲王品以及逸品之分。
亲王品是指汉王李元昌、江都王李绪,嗣腾王李湛然三人的书画品格。
这三人里,汉王元昌是高祖李渊第七子,因与太子李承乾谋反而被赐死。其人善画马,笔踪妙绝。而江都王李绪则是霍王李元轨长子,李渊之孙。此人善画雀蝉、驴子,画工造神极妙。连杜甫也曾以诗称赞说:“国初已来画鞍马,神妙独数江都王。”而嗣滕王李湛然,则是李渊五世孙,如今在朝担任殿中监。此人善画蜂蝉、燕雀、驴子、水牛,曲尽情理。
这三位亲王的丹青造诣都很高,唐人因他们的超然地位,故而不敢定其品格。
至于老者口中的逸品,是指技艺或艺术品达到超众脱俗的品第。《唐朝名画录》里,也只有王墨、李灵省、张志和三人被列入。此三人,其画都是独树一帜,前所未有。到了宋初之时,逸品则列为画中的最高等级。当然老者这话的意思,其实只是单指谢云的画风奇特而已。
谢云大感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老丈过誉了。”
老者哈哈大笑道:“你的画技笔法尚待提升。只不过像你这个年纪,在丹青翰墨方面能有如此水平,已经实属难得。你这画,最妙的地方便是一个‘奇’字。这种独出机杼的画风,足以掩盖你在画技上的不足。”
谢云越发觉得老者来头非小。只不过盛唐文人画家奇多,是以他又猜不透老人的具体身份。
谢云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被老者看的很清楚。他眉舒目展,笑了笑道:“你的画意独辟蹊径,画风别开生面。若能潜下心来闭门苦练,假以时日,你的丹青技艺必可大成。”
谢云眉头一皱,心里暗道:“我在此作画,无非是想弄点钱路而已。在这个重武轻文的时代,当个画家又有什么出头之路……”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还是客套道:“多谢老丈指点。”
老者看出谢云的言不由衷,指着他笑骂道:“好你个小子,明明对老夫的话不以为然,却要装出一副俯首听命的样子。所谓诲尔谆谆,听我藐藐,说的便是你这种人。”
谢云顾景惭形,讪讪苦笑。他知道老者的话很有道理。只是若要他像那些书家画匠一样,在艺术的大海里浸淫一世,那么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老者又将目光停留在那张画上,沉声问道:“小友既然擅画山水,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