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能正式下地的时候,是过完农历春节以后的事了。
这期间,周平远再次回到了研究室,但是以身体状态为由,自己坚持退居二线。开始了固定的朝九晚五,杨慧文时时刻刻都在,她满足周牧提出的愿望,带着他去了周边很多的地方。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们总是在空渡寺里流连。杨慧文将周牧推到寺庙的天井下,或者帮他将椅背放到,或者由着他自己慢慢的摇车闲转。
只依旧叫来小和尚,要两盏寺里的禅茶。自己留着一碗,另一碗,顺手递给周牧去。
南方就是这样,一年中,最好的天气,总是冬末春初。所有烦人的细雨、潮湿,被高原上的劲风,一扫而尽。蔚蓝的天空,日日晴光艳好,滚地的疾风起时,只愈发使人精神、鲜活与明亮。
杨慧文在学校的职务与职称,又进了一级,带的学生也多了起来,以她一贯的细致精神和强烈的责任心,早改掉之前无所事事的闲情。总是安顿好周牧以后,便自己找个当阳的游廊坐下,翻出背包里一摞摞的学生习作,或是一本本大部头的资料,无比认真的翻阅起来。
阳光从她的身后倾泻直下,她那一头宛如瀑布一样,笔直悬挂在侧脸的长发。在光影里总是那样的耀眼而美丽。清秀的脸庞上,带了些许岁月的刻痕,已不再年轻,但衬着那满面的严谨和细致,却更加添增她的魅力,使得这份历经岁月磨难的知性,愈发显得从容而优雅。
周牧在远处安静的看着她,总有一时的恍惚,在耀眼的光辉误入眼睑的某一刻。错觉里,总是感到那样的疲乏,从而,好渴望,能静静的依靠着她,有一时的安睡。
他慢慢的摇着车,靠近杨慧文的身旁,从她已经批阅过的文章里,随意挑拣一本出来,在手里阅读。此时,杨慧文总是抬起头来,温柔的看看,或是伸一只手抚摸一下他的脑袋,或仅仅只是轻轻一笑,便依然低头下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阳光静静的,以不被人察觉的速度,变幻到了游廊的另一面。杨慧文忙完手里的工作,直起头来,揉着脖颈。她发现眼前的小孩,正那么入迷的看着手中的资料,那份专注,眉眼上紧拧着的疑惑,以及很久才翻动书页的细致,无不表明了他的认真和好奇。
那些研究生提交上来的论文,于杨慧文而言是如此的浅显和粗糙。但她深知,里面的论点,对于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却是无比的浩博而艰涩。
她很惊奇周牧会对这些对于他这样的年龄而言,异常枯燥呆板的经济理论,能表现出这样痴迷的兴趣,同时,她也很欣喜这孩子,在人生观念突变以后,能这样快速的重拾生活中别样的美好。
这不能不算是一个好的开始,或许,这开始就是他在万千劫难以后,所要持以一生的路。
人生,无论怎样的深刻,总逃不过琐碎的庸常。
这样的道理,杨慧文,在很多时候,好想细致的剖析给周牧,但是,任何言语的解释,总是苍白的,缺乏实感实受的力量。
“梨子的味道总要自己去尝过以后才知道”。这一点,限制了杨慧文,为了避免适得其反的疏导,她选择观望,选择任由周牧从悲哀中,找寻自己的兴趣,找寻自己的生活。
她不知道,此刻的周牧是否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个点没有,重拾生活的信心,揭开自己面对的这个世界,一切隐藏于未知幕布后的真实。
这真实或许就在于无论你对这世界报以何种理想的期盼,对这世界又有何种偏执的认知。你总要面对的,不会是时时刻刻的碰撞,以及这碰撞所产生激情四射的火花耀眼。
你必须在大部分的庸常中,去默默地忍受,去安静的前行,以图在某一刻,获得自我灵魂认可的舒畅与豁然,而这样的深刻来临,却又是如此的稀缺,感受得到的也仅仅是刹那的流逝。
杨慧文是深刻而智慧的,他没有揠苗助长,对于周牧所突然表现出的兴趣,她理智的保持着不着一言。
等周牧回神过来,从胸腔里那么畅快的呼出一口气来,面庞上不经意间,再次泛起生活中,那种同时包含了满足与苦恼的微笑时。
她也只是静静的收拾着身边的书本,准备带这个孩子回家。他从周牧欲言又止的眼神里,清晰的明白,这孩子,对于现在,一定有很多的问题想要向她讨教。但是,他不说,杨慧文就不会去问。就像,一切,均未发生。
春风又起,晚照归来的途中。杨慧文,挂着双肩包,以均匀的速度平稳的推着轮椅,走在回家的宽阔大道上。周牧低着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苦苦思索,那只健好的手指正轻轻的敲打着另一侧裹满石膏的臂膀。
突然间,坐在轮椅上的周牧欢快的笑了起来,他返过脸,如此真挚而得意的看着杨慧文,满面的欢喜与天真。他高扬着双臂,随后,用力的拍在了一起。
那一刻,对于杨慧文而言,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了。她只如此清晰明白的听到一声破裂的声响,那破裂的声音,来自于周牧臂膀上,被闭合得严严实实的石膏……
冬去春来,东风又暖。周平远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带着周牧来到城市的民族广场。
在一堆堆五颜六色的风筝小贩手中,周牧最终挑选了一只大红色的雨燕。
红色的雨燕,这逻辑上的错误,使严谨的周平远不由自主的摇着头,而后,周牧也意识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