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顿住,再次看了一眼自己今生的母亲,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再见了,娘。”
起立,转身,大步走出,那是作为“她的儿子”唯一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男儿气势。
再见……娘……
“我儿啊——”
号哭一般的呼唤撕裂静静的黑夜,决然地背转身去的龙鹫脸上滑下一粒冰冷的水滴。这是他今生最后一滴眼泪,今晚之后,他便会将今生所拥有的一切都丢弃了。
龙鹫来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每晚到隔天,又从三天到八九天,再后来便是不定时,最长的一次半个月也没有见到他的面。
这当然不是由于龙鹏有了新宠,而是由于亚丹军势如破竹的战况。盛世皇朝七百年的命数已经很久了,虽然外表依然与以前一般光鲜美丽,然而内部已然开始腐朽。兵肥马不壮,武器陈旧腐朽,多年无战事的结果就是将兵士和将领们麻痹得连“打仗”二字都忘了怎么写,龙鹏连续派出多名大将,却都很快便因种种原因战死沙场。
龙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纵使那些将领和兵士再无能,在自己的土地上、自己熟悉的地势中也不应当败得那么快,有些甚至是在自己的地方中了他人的埋伏而全军覆没,这实在无法解释。
——或许是……内贼?
——但会是谁?
连他亲自制定的作战方式,只秘传出征将领一人的作战方式都被破了,就好像亚丹人根本就在他身边听着他讲解一样。
是谁……
他的眼睛飘过伏在自己膝上睡得香甜的龙鹫,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盛世皇朝赫盛五年十月,亚丹军连破24道关卡直奔武城。武城一破,京城便会成为被扯去最后一道轻纱的妇人,任人随意侵犯。
所有最精锐的军队都被抽调到了那里和亚丹军誓死抵抗。短短的一个月间,两军便频繁交战达164次之多。不久,临时从西边和南边防线抽来的20万援军到达,和原先的军队共32万人,呈合围之势将亚丹17万大军团团围住,似乎有意要将其困死。
但亚丹军似乎对此阵势毫不紧张,悠然退至武城附近的华云山内,和他们玩起了猫捉耗子的游戏,并不时采用散化的游击战术,将那32万部队给拖了个筋疲力尽,竟拿他们奈何不得。
十月中,龙鹏力排众议,决定御驾亲征,然而就在准备的时候,京城的防卫竟传来了可怕的消息——亚丹大军不知何时已经摆脱了合围出现在京城附近,并将整个京城层层围住了!
平日威严的京官们惊惶失措,有些在朝堂之上便大哭了出来。皇城之内如此,皇城外的京城平民们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呼天抢地者有之,愤然准备抵抗者有之,如老鼠一般妄图挖地洞逃走者有之,趁火打劫者有之……
龙鹏看着这一切,默默地什么也不说。
精锐部队已经全部抽走,京城等于是一个满是猎物而没有猎手的空城。尽管城内军民共同拼死抵御,却还是无法和骁勇善战的亚丹军相提并论。十天后,在那三十二万人还在疲惫不堪地和华云山剩下的五六万亚丹人追着玩的时候,亚丹的十二万大军已经打破了他们誓死守护的京城大门。
盛世皇朝赫盛五年,十月二十三日,京城,城破。
宫中的太监和宫女已经逃得七七八八,养尊处优惯了的嫔妃们躲在自己华美的宫殿内发着抖,连逃都不知道该怎么逃。京官们也被龙鹏全部遣走,至于他们是投降还是誓死反抗还是窝囊地逃走,都再与他无关。守护皇城的御林军早已被当作了守城军,现在的皇城内,根本一个兵士也没有。
龙鹏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金銮殿上,身穿龙袍,头戴紫金冠,手肘支在龙椅的侧扶上,托着下颌,双目微闭,似睡非睡。
有无声脚步接近的感觉,龙鹏将眼睛睁开了一点,看着对方。
“你为什么不逃?”
平日在这里说话,声音威严回荡,但今天,却只有空落落的感觉。
龙鹫站在下方朝臣的位置上,隔着层层的阶梯看着龙鹏,表情平静。
“我为什么要逃?”
“这样你至少可以活命。”
龙鹫冷笑一声,慢慢地顺着阶梯走了上去。
“活命?记忆中生生死死这么多次,我还会怕不能活命?倒是你,现在害怕吗?惶惑吗?后悔吗?担不担心自己会死?被折辱?成为盛世皇朝的千古罪人?”
“你住口。”
“彻底失败的感觉如何?成为金棺囚奴的感觉如何?”
“你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