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长长的绿荫廊道,两侧婆娑的树影像是晚空下的守夜人,不时有洁白的雕塑滑过眼畔,石像或立或坐千奇百怪,每一座雕塑的下方都有密密麻麻的行文,提着鸟笼的里溪不止一次上前打量,无奈天色已暗,石刻的内容都模糊不清了,倒是一直走在前方的马努回头解释道。
“这些是牺牲在城外的旅团先烈,其中很多都没能带回遗体。”马努轻叹“很危险…但也有种魔力,你永远无法预知这是不是你的最后一次出城,对于罗布泊人来说,地上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这里安息着很多前辈,也有我的战友。”
“地上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鹧鸪问。
马努深褐色的眸子扫在鹧鸪身上,浓密的络腮胡在晚风中翕动着,和很多旅团的战士一样,他们都很喜欢嚼一种叫麻根草的东西,尤其是每次出城,团员们的背包里都塞满了大捆大捆的麻根草,这种通体墨绿、根茎坚韧的香草是罗布泊著名的特产,鹧鸪以前偷偷尝过一次,草叶入口无味,含久了会微微发涩,根茎十分富有嚼头,里面的汁液有些辛辣,嚼动得越久这种辛辣就越明显,最后会麻痹你的舌头,脑子里晕乎乎的就像醉了一般,当时鹧鸪就醉倒在前厅的沙发里睡了整整一天,从此不敢再碰这东西。
“跟苔毅区没什么区别,城市还是城市,河流还是清澈流淌,要说有什么区别,就是你知道脚下踩的是大地,熟悉的故乡不在这,我们是孤立无援的。”马努把嘴里的东西吐在掌心,那是条嚼得稀烂的麻根草,散发着刺鼻的辛味“天空很辽阔,大地的边际就像没有尽头,明明可以去到任意的远方,可你就觉得它是个牢笼,你能找到最贴近天空的东西…”
马努晃了晃手中那团墨绿的草糊“就是这玩意,还有你身边的战友。像我们这种人,能退休到苔毅区当教官是最好的结局了,很多跟着你一路从新人团拼杀上来的兄弟,有的早已尸骨寒凉、暴尸在地上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也有的终身残疾被囚禁在流汐区里,吃着旅团的救济颓唐一生,运气好的能留任旅团身居高职,但也许哪天出城执行任务就再也回不来了…”
马努的目光回望过来,带着憧憬的光与亮。“其实旅团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新人团的时候。”
“当然很危险,选择旅团就意味着危险,起码能在天上,在熟悉的罗布泊里,跟同样踌躇满志的同班挚友并肩而战。”马努突然有些伤感,那片隐匿在树林阴翳里的雕塑群似乎唤起了他的回忆“就连那些曾经跟你赌命搏杀的新人同期,现在回想起来都很怀念,人都是这样,好像越艰苦的时光越值得后来回味,就像你明知道旅团的危险,可如果让我回到最开始,我还是会毅然地从这里走上去。”
这是一条倾斜向上的林荫陡坡,左边是片宽阔平坦的操场,远方的看台斑驳着沧桑的白,层层石台粗糙而静默着,那里曾坐着一届又一届朝气蓬勃的新人,草场笼罩在夜色里,仿佛那声声豪情稚嫩的誓言还在昨天,转眼又天各一方各自前程,旅团要选出最强新班,至于其他的同期,或死或残,也有受了打击干脆做回普通人,平凡着了此一生,在苔毅部这世间微小的角落里,一笔一划勾勒出了人生百态。
新人团像一班永不回头的青春列车,上了站就在不停告别,要么你一路坐到终点,要么中途暗淡离场。
树影交错间,一幢蔚然庞大的建筑进入眼帘,闪烁着依稀的光,马努停下脚步,神情郑重对着身后的三个男生。那一年,他们那群人同样测测不安地站在这里,怀抱着梦想和不安,他们浴血搏杀走到了最后,吃过泥鼠,倒在死人堆里装过尸体,也曾披着荣耀的青阳徽代表罗布泊而战,时光的碎片流转,眼下,还站在这的,却只是马努了。
不觉间柔和了语调,马努轻声道“准备好了么?你们还可以回头。”
鹧鸪与离天相视一眼,参加旅团是他们从觉醒那一刻就做好的约定,小哥俩虽然性格迥异,但本质里都是不安分的人,鹧鸪对罗布泊城外的一切都带着莫名的兴趣,罗布泊固然好,雄踞蓝天的天空之城,这里有无数美丽动人的传说,但鹧鸪天生就不喜约束,他们是孤儿院里最晚归家的孩子,常常是玛丽茜嫲嫲站在铁栅栏内呼唤,小哥俩才从附近宅区迟迟动身,探索老城的计划才完成了一半,他们可是立志要徒步走遍老城的人,眼下有了更广的天空,他们怎么会在门槛前迟疑不前,不能说对孤儿院、对罗布泊不怀念,鹧鸪怀念红木桌畔燃烧的烛光,热爱罗布泊城里浪漫唯美的一切,但他们是天生的浪人,浪人天性就喜欢把家藏在深处,像一张留影,是他们到了远方才会偶尔拿出来怀念的。
“本是世间痴妄人,何惧天公开**?惧呼?苟且尔!”率先打破沉默的居然是里溪,提着鸟笼的少年仰天大笑,率先迈步而出,横站在马努身畔,头不回顾似乎对身后的一切毫不留恋,他有必须要达成的决心和野望,在此之前,所有的欲念都能被抛弃。
当里溪站在苔毅部大门前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无所有了。
“你们呢?”马努点了点头,他是知道里溪身份的,像他这种少爷明明可以花天酒地、衣食无忧地挥霍人生,闲来垂钓无事逗鸟,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生活,可里溪的决绝让马努都有些惊讶,顶着新人团史上最低的评级,这条路几乎是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