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三宿,没有结果。萧队长严格遵照省委的通知,和政府的法令,不打不骂,不用刑法。会耍死狗是韩老五这一号人的天生的本领,他要么嬉皮笑脸,要么哭天抹泪,目的只有一个:不说真话。旁人常捏住拳头,心里冒火,但萧队长总是从容地说:“慢慢地来,叫他慢慢地想。他一个月不说,整他一个月,一年不说,问他一年。他迟说一天,对他自己不好,坦白也得赶时候,太迟就不行。”他又对郭全海说道:“你们先去开重分土地的会,再迟就不赶趟了,省里通知,赶送粪以前,得把土地调整好。”
郭全海走了。这边,连日连夜讯问韩老五。老王太太虽说告了他,但她不敢来当面对质,抹不开情面。萧队长正在寻思晓以利害的方法,警卫员老万来说:“担架队回来了。”
正说着,院子里一个汉子的粗重的声音问道:“萧队长在这儿吗?”
这是铁匠李大个子李常有的声音,屋里的人才回答说:“在呀。”高大的李大个子早迈进来了。他的左肩倒挂着缴获的崭新的美式冲锋枪,走到门口,他习惯地低一低头,怕上门框碰着他的脑瓜。跟他进来的中农刘德山笑道:“上门框老高,碰不着的,弯腰干啥?”
萧队长起身迎接着他们,握着他们的手,瞅着他们两人的脸面和脖子都是漆黑漆黑的。两人都穿着美制军衣,挂着个军用水壶,乍一看去,都不像庄稼汉子。萧队长招呼他们到另外一个屋里,请他们上炕,笑着说道:“你们辛苦了。”
刘德山皱起抬头纹,笑着说道:“没啥,你们在后方还不是一样辛苦。”
老万找到一个长烟袋,装上黄烟,到灶坑里对着火,进来递给李大个子。他正在把冲锋枪从肩膀上取下,小心地轻轻地安放在炕上,说道:“不用,不用,这儿有烟袋。”说着,他从军装左边衣兜里取出一个短短的锅子很大的洋烟袋,一面往烟袋锅子里装烟,一面说道:“这是李司令员送给我做念想的,也是胜利品。”
萧队长带笑说道:“我看你浑身都是胜利品,怎么样?都回来了吧?”李大个子叼着洋烟袋问道:“你说谁?担架队员?咱们屯子五副担架,四十个人都回来了。在前方,咱们还节省两回菜金,买鸡子慰劳彩号。”萧队长转脸瞅着刘德山,含笑问他道:“怎么样?老刘?”
刘德山还来不及回答,李大个子说:“刘德山这下可立了功呐,敌人还没有打退,炮火还没有停,他就上火线去抢运彩号,胆子可大。”
刘德山说:“也不算啥。前方八路军弟兄,不都是庄稼底子?他们也不怕。”
萧队长寻思,这人原先胆子小,干啥也是脚踩两边船,斗争韩老六,畏首畏尾,不敢往前探。这回从前方回来,才一进来,就看到气色不同,乐得不停地笑着,萧队长说:“看见‘中央军’了吗?”
刘德山笑着说:“看见了,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
萧队长笑着逗乐子:“还怕不怕他们过来拉你脖子呀?”
刘德山没有吱声。他寻思着,这是不必回答的问题。他笑着说:“不抗打呀,家伙什儿好,也不顶事,抵不住咱们战士的天下无双的勇猛,一打,就哗啦了。”
接着,刘德山滔滔地谈起前方战士的英勇的故事,谈起轻伤不肯下火线的那些彩号,听的人都感动了。萧队长说:“你们这回可是受到教育了。”
刘德山点头答道:“嗯哪,我算是受了锻炼了。”
李大个子插嘴说:“听听他自己使一个木棒子缴两棵枪的事吧。”
这时候,屯子里的人都来看李大个子来了。他们站在地下,听刘德山说在四平附近,一个下晚,光有星星,没有月亮,五步以外,人也看不准。敌人败了,败兵往四外逃跑,他手执一根木棒子,站在一个屯子的道口,对面两个黑影子漂游过来,刘德山端起木棒子,像举枪瞄准似的,学着咱们战士的口气,高声喝叫道:“干什么的,站住。”
黑影子都站住了,冷丁往地下缩短了半截似的,一人一根棒子高高横在头顶上。原来是蒋匪两个兵,两棵美国冲锋式,双手高举在头上,远远望去,影子好像缩短半截似的,是因为他们猛听一声喝,吓破胆了,跪在地上。刘德山三步并两步跑上,收了两棵枪,叫他们起来往前走。
李大个子补充说:“咱们还背回一棵。”
大伙围拢来看枪,欢笑着,有的还摆弄着枪栓。萧队长说道:“你们回去歇歇吧。下晚开个会,欢迎你们,叫屯子里人都听听你们的故事。”
他们辞出来。刘德山回到家里,他女人正在舀泔水,煮猪食,看见他回来,慌忙放下瓢,在一个瓦盆子里洗着手。她还没有跟他唠嗑,先叫她的在西屋闹着要吃饺子的小子:“狗剩子,你瞅,谁回来了?”
刘德山才迈进东屋,七岁的狗剩子跑了过来,抱住他的右腿叫道:“爹。”还没有说别的话,刘德山抱起他来,放在南炕,自己也坐在炕头,抽着烟袋。狗剩子骑在他腿上,用手去摸抚他的缴获的美国军装的扣子。絮絮叨叨告诉他,家里过年,吃半拉月饺子,他妈说他不听话,打过他一回。刘德山女人乐得头懵了,里屋外屋,到处走着,不知先干什么好。一会叫他歪歪,一会问他吃了没有。刘德山移开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