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子岔进来说:“刘县长头年到咱们屯子里来过。”
刘大娘唤道:“狗剩子你别打岔,听爹说话。县长说啥呀?”
“县长说:你们这回立了功,前方的军队,后方的老百姓都忘不了你们,回去要好好儿带头生产。”
“见过萧队长了吗?”
“才从那儿来,今儿下晚开大会,他叫我讲前方的故事,你也去听听。”
刘大娘忙了一阵,终于用一块布擦干了手,坐在炕沿上,两口子唠着家常。她告诉他:“农会纠偏了,划错的中农,都划了回来。斗出的果实也退回来了。咱们献出的两个马都牵回来了。萧队长还说:贫雇中农是一家,贫雇农是骨头,中农是肉,贫雇中农是骨肉至亲。”刘德山噙着烟袋,听他屋里的唠着。听到这儿,他说:“前方也闹这问题,李司令员说:贫雇农和中农成份的战士,一样打仗,一样勇敢,贫雇中农,要团结一心,才能打垮反动派。”
刘德山屋里的又告诉他,萧队长、郭主任和赵大嫂子,都来看过她,叫她不用惦记。他们都想得圆全,怕家里人惦念出门人。她又告诉他,郭主任叫他们都别信谣言,不会掐尖1的。谁收得多,归谁家,不会归大堆2。刘大娘说到这儿,称心如意地说道:“咱们打的粮,交了大租子3,都拉回自己仓里了。土豆子下了地窖,归啥大堆呀?还不都是反动分子胡造谣。”她又凑到刘德山耳边,低声地说:“你看见韩老五么?”刘德山点一点头,衔着烟袋,没有吱声。刘大娘嗓门越发压低地说:“他该不会乱咬吧?光复那年,他到过咱们家,还想邀你磕头拜把呢。就怕他咬咱们一口。”
1斗争冒出尖来的,即富裕一些的中农。
2把各家收获的谷物,及其他生活资料,归拢一起。
3农民称公粮为大租。
刘德山一面在炕沿砸烟袋锅子,一面岔断她的话:“怕啥?立得正,不怕影儿歪。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萧队长他们也都知道我老刘家就是个胆小怕事,往年斗争韩老六,我躲进茅楼,这事不体面,是个臭根子。除开这事,这姓刘的啥黑心事也没有干过,萧队长心里亮堂堂,还能不调查,听信韩老五的话?”
刘大娘乐得眼睛眯细了,笑着说道:“你这一说,咱心尖都亮了。瞅你困了,快歪一歪,才晌午打歪,开会还早呢。过年的冻饺子还留着一些,狗剩子见天吵闹着要吃,我寻思你快回来了,得给你留点。这两天麻尾雀1老叫,我寻思快了,倒也没存想有这么快。狗剩子,快下来吧,叫爹躺一躺,快去搂柴火。”
1喜鹊。
刘德山从炕琴上取下个枕头,和衣歪在炕头上,刘大娘在外屋烧火,烟灌进里屋,呛着眼睛。刘德山没有睡着,翻身起来,拿着烟袋往外走。刘大娘问他:“不歇一歇,又往哪去呀?”
刘德山一面推开门,一面回答:“去瞧瞧牲口。”
但他没有先去看牲口,先看看大门边的苞米楼子,里头满满装着黄闪闪的苞米。完了他又走到屋后菜园的地头,看着他在家里码的柴火垛子,五个月当中,三垛烧去两垛半。他抽一口烟想:“过几天还得打几车柴火。”跑回院子里,看见谷草垛子,三股吃去一股了。他抬眼瞅瞅马圈,惊叫起来:“怎么多出个马来了?”
刘大娘在屋里说道:“那灰不溜的白骟马是李大个子的。咱寻思他跟你一块出门,家没有人,帮他领回,代他养着。”
刘德山点一点头,回到屋里,在摆着水缸的角落里找出块豆饼,用切豆饼的刀子切下一小半,再切成细块,泡在桶里,准备下晚喂牲口。泡好豆饼,他又到屋后看地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个烂土豆,对刘大娘说:“土豆子坏了一半,下窖不小心,烂的没捡掉。秋天雨水多,土豆子好烂,回头得起出晒晒。”
刘德山屋前屋后地转着,把家当都拾掇得妥妥帖帖的。他是一个种地的能手,庄稼活样样都行,人又勤恳,又精明,屯子里人都说:“老刘真算一把手。”他就是有点私心。他种的苞米,粒儿鼓鼓的,棒子有一尺多长,人们问他:“一样的地,一样的工夫,出的庄稼总赶不上你的,是啥道理?”他不回答,总是支支吾吾走开了。头年他听到坏根传播的风声,说要斗中农,李振江娘们来说:“可了不得,谁冒尖,就得斗谁呀,三个马的匀两个,两个马的匀一个。收了庄稼归大堆。”完了还说:“别说你那两个破马,人还不知道怎样呢?”他吓坏了。碰巧屯里出担架,他慌忙报名。他到前方去,不是真积极,而是去躲躲屯里风浪的。到了前方,看到国民党反动派的败局已定,自己心里先去了一层顾虑,前方的指战员们都对他亲热,凡事又信得着他,李大个子也对他很好。在战场上抢救彩号时,他受了很好的锻炼。后来,他自己使根木棒抓着了两个俘虏,人们越发敬重他,几桩事凑在一块,脚踩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