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那件骨饰,回忆起当初年少,在大明殿上第一次见到骨雕主人的那刻。一脸木然的少年被捆绑着跪于金殿,那个时候他站在御阶上,正可以看到少年微微低垂的半张脸上,一片死沉之色。他的父皇端坐金殿,龙威大怒,初代秦王拓跋鸿指着脚边的木然少年说,“这个畜生冒犯了皇子,听凭圣裁。”
他看着那一副等死模样的少年,觉得悲哀,无法不怜悯,做不到袖手旁观。
后来睿王找过他,告诫他不要牵扯太多。他其实大概知道他的父皇在筹划什么,也明白初代秦王在算计什么,更清楚于家国大事他根本无力改变什么。但他只是,于心不忍,想帮那少年一把。
那已经是多年之前的往事,除了他,现在大概也没有人还记得。
“既然这是野旗族亲王印,秦王自己收着便是,何必还特意送到朕这里来。”顿了片刻,萧
纵淡道,“朕如今,留它不留,已经没有差别。”
说着,萧纵就要起身,一旁秦王却突然之间长臂一伸,五指扣住了萧纵撑在石桌上的手腕,
“皇上就打算这么一句话把臣打发了?会把亲王凭信留作纪念,皇上与那人渊源不浅吧?”
萧纵以为当日在大明殿觐见,面前这个男人挟着一身张狂悍气,在御阶之下朝他抬头,一瞬间射来的那一眼,该是他所见过的最为锋利的眼神,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萧纵看着秦王,突然有些想笑,忍不住讥诮地扬了扬唇,“秦王这是做什么?朕难不成还需得事事与你交代?你若是真想知道什么,问一问王印的主人便是。”
秦王挑着锋利的眼神,一瞬不瞬盯着萧纵,沉默半晌,道:“十几年前,秦王府里有个小子伤了帝王血脉,您的大哥,身份尊贵的皇长子,先帝为此大发雷霆,那小子就被扔到了京师听候圣裁。没有人认为他会有命活着回西北,也没多少人指望他活命。可他却在残喘了大半年后,捡了条命回到秦王府。”秦王捏着那块骨雕亲王印,“这么看来,皇上就是他当年得以保命的原因了。”
一些事情已是过往,时隔太久,没有人提及,便如云烟。萧纵其实明白,他最好不要再沉湎过去,但却有时候仍会在控制不住地蓦然记起当初。忆起,曾有人,少年心性,一边在树干上刻名字,一边对他赌咒发誓。
“这果真是拓跋越留下的?”秦王声音沉冷。
萧纵微微合上了眼。许久之后,听到秦王冰冷的声音,“皇上应该知道,臣的那些兄弟一个没留已经被臣斩于大军之前。”
“你可以放开朕了。”许久,萧纵道。
秦王看着萧纵的样子,突然冷笑:“皇上与其抱着过去不放,不如想想怎么安抚本王。”
第二十二章
“那么,秦王指望从朕这里得到怎样的安抚?”萧纵淡淡道,平缓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可一瞬间看向秦王的眼,眸光清冷犀利。
秦王仍然抓着萧纵的手腕,却没有说话,飞挑的眼里薄光忽现,薄唇动了动,似乎就要上扬。
萧纵转过眼去,顿了片刻,微微吸了口气,话锋一转,口气冷淡却也有些抑制不住的涩然:“朕倒是不明白,朕与……拓跋越之间昔日如何,与你有何干?轮得到你在此多番质问,胡搅蛮缠。”
秦王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看着萧纵的目光陡然尖锐复杂,掌下不自觉使力,将萧纵的手抓得更紧。
萧纵眼角微斜,一甩袖子自秦王掌下抽出手来,俊雅的面容凝着一抹薄薄的淡漠,神色却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多时,才似乎敛起心神,微微舒了口气,却随即挑起一道淡淡地讥诮,对着秦王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嗤笑道:“秦王自恃强横,朕不得不忌惮,可你处处以此来拿捏朕,你不觉得腻烦,朕都已经厌了。今日你兜了这么一个大圈,想要朕如何,不妨直接说来,何必如此拐弯抹角。你想要哪样安抚,朕听着,能给的,做得到的,朕绝计不会吝啬,但若是朕给不起,做不到,秦王也趁早死了心,不必妄想。”
秦王盯着萧纵,一言不发。
萧纵此刻情绪上略有些克制不住,刚才那一袭话,字字都带着些许呛人的味道,跟他往日里温淡很顺的脾气不大相称。他自己也有所觉察,但这会儿却没有闲散心思去收敛。
他不是傻瓜,秦王适才甩出来的那些话到底含了多少分量,他心中其实有分寸。就他对眼前这个男的所知,如果说秦王会指望仅仅靠几句胁迫之言,就能将他的军,就想令他在家国利害的大事端上作出让步,那秦王可就不是秦王了。
所以,他对秦王撂在前面的那几句貌似狠话,并不十分担忧。便如一直以来,秦王当着他的面威胁他,跟他摆谱耍威风,他并不真正放在心上一样,所谓叫唤的狗通常不咬人,秦王在他面前凶神恶煞咄咄逼人,他并不见得真有多忌讳,要哪天西北战狼对他和顺了,不跟他耀武扬威了,他才真的危险了。
对秦王便是有着这样那样林林种种的计较,加之他那很不干脆的自己有时也瞧不上的脾性,此前他才一直忍让,一直抱着不到紧要关头不打算撸秦王毛的念头。
只是今日,一块骨雕,很多年前一段终究不能坦荡释怀的记忆,让他面对秦王,不再能沉压住气。
耿耿于怀。
“秦王究竟想朕如何安抚,直接言明了罢,免得朕一人琢磨伤神,到头来还不能合你的心,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