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
不知不觉,阿中在路上睡昏昏,到的目的地,还是相荣推他起来。
雷神之水也有冰封凝冻的一日啊,阿中看见眼前奇景,一时感喟到取不出相机来。恍惚间,相荣已经走到了不再轰鸣飞溅的瀑布顶端,阿中眼看着,相荣慢慢跪倒在冰面上。
我们一起去看瀑布啊……相荣,我们去北美隐居,泛舟五湖……我不结婚……
覃相荣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冰面上,霎时无踪。
别怪我一直不肯见你、不再理你,只要心软一次,全部防线、禁制就都成空了。
我们的约定,就让我一个人守吧。
从不再是瀑布的瀑布回来,覃相荣大病一场。姜四少立时从美国飞来看顾他,在他病情有起色时候,又匆匆离去。
替换姜四少的是阿中,虽不及四少细心,两个老友一处,却更轻松随意得多了。
“真是对不住姜先生,原定要交给他的书稿,恐怕要拖稿了。”相荣已算得圈中至敬业,稿纸带进病房中来,还是喋喋不休自责。
“相荣……阿四,阿四说,想请你写一本小说。”阿中一面支吾,一面心上暗骂:又把这些事情推到老子头上!每次都是!
“我不写小说的。”相荣笑笑,离开大卫之后,笔下再写不出旁的男子,少年、中年、老年……描摹不得。
“这一次不同的。”阿中发急起来,“阿四说,文体轮流坐庄,一两年后的文昌奖,预计会将最佳书籍颁给小说。你原本在这上头有大才,何苦埋没。”
“不是我不肯。”相荣拍拍阿中肩膀,“我写不出。”
写得出的,这一次,你定然是写得出的。
阿中从怀里抖抖索索拿出一个薄薄笔记本,封皮都被他揉得有些发皱了。
“这一次的企划,是阿四同老总一起做的,这是预定的文案,你可以增减。”阿中说得心虚起来,搬出老总来,相荣会多加考虑几分吧。
可惜,并不是老总,文案是大卫做的。
当年虽然是被迫离开,但对于老总,相荣总有太多愧疚,难得来了这边后,老总还时时对自己嘘寒问暖。
若是为了报恩之故,或者……相荣翻看本子,这!这是什么故事!
两个名门闺秀,琴投书合,相爱相怜,一个嫁作人妇,一个出家做居士,君住东城头,我住西城尾,偶尔拈花把酒,时时牵肠挂肚。忽为乡绅邻里揭破,受家族审讯、世俗宣判,丈夫悖离、儿女捐弃、弟子厌憎……短短一点子情景牵引,结局全数留白。
似听得到冥冥中的问话,覃相荣,这样的痴人怨侣,你给他们怎样结局?他们的命数,可全在你起笔落笔之间了。
“阿中。”相荣沉了脸,闭了闭眼眸,“我写。”
这世界上,再没有一人,能如大卫般了解相荣的文心,所谓知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湄南河水浊兮,往事隐之无痕迹。
相荣的小说写足一年,一经出版,震动文坛。翌年文昌奖评选,这部书毫无争议地入围,几乎所有的书评人都认为获奖无半点悬念。
颁奖礼设在圣诞节前两日,地点兜兜转转,又回到曼谷来。
长长窄窄小小木船,船头风送湿热气息,相荣屈膝坐在船里,同华裔的船家谈天。
“您看,对岸那一处并立的高塔,就是郑王庙了。嘿,说起来,这位郑王还是咱们华人呐,了不起。”船家指住金色夕阳下宏伟的剪影,满面与有荣焉。
“我知道的,十年前,我来过曼谷,在湄南河上坐船,远眺郑王庙……”手不自觉地往前一揽,好似身前还坐着一个人。
恍然间惶然间,白色衬衣、头发稍长的少年,自己环住他,他的发丝,拂在自己面上,转头一笑:相荣,重蹈暹罗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都是虚空,都是捕风……熏风送来寺庙里僧侣的歌吟,相荣假作怕晒,用草帽盖住头脸,什么都在发着烫,肌肤、泪水、晚霞,只有心越发地凉。
这里的时光太慢了,人又太懒,于是什么也没有变。
换了正装,和姜四少一同到礼堂才发现,还是那一处,连装潢布置,也不愿费心思改一改。相荣几乎迈不开脚步。
上一次,是因为紧张,背上负有双翼的少年大卫,在前头牵引住他:我在呢。
这一回却是为了大卫,身前空落落的,无数镜头对住他闪光,前后的人们都尊敬地与他保持距离,没有大卫的牵引,前面的路在什么地方?
“好了,好了,各位媒体朋友,照片一会儿酒会再拍摄吧,我们先入内了。”姜四少过来张罗,半推半扶着相荣,带住他进到礼堂里面去。
“打起精神来。”拍拍相荣的背心,“小登姐也来了,我们寻她去。”
提到老总,果然相荣的眼睛亮了亮。
不等他们寻觅,老总已经娉娉婷婷过来了。
她一点儿不见老、不见憔悴也不见颓唐,人比钻石耳坠子还要光彩熠熠。
相荣的书在华文区是老总负责的,另有合作人,一并来参与盛会,也是个娴雅端方的美人:“你好,覃先生,闻名已久,初次见面,我是汪莉莉。”
小说推出不久,在都会已有风言风语,说书里头影射本市闺秀。什么?你不知是谁?好大胆,竟还自家出本子,就是陈登与汪莉莉。
假作真时真亦假。
只聊的几句,到了要开奖时候。
大家各自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