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琮没有料到沈亦骅是径直闯进来的。那时他还正与礼部的几位大臣商议着明日的大典细节,书房门突然被用力推开,两个小太监拦也拦不住,沈亦骅立在门外,朝服都未穿,煞气腾腾如同修罗。
看了他的神色,书房里所有人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去看他腰上,有没有系着配剑。
沈亦骅激怒之下,倒是没范这个错误。
“父皇,”他勉强抑制自己心绪,跪下行礼,“儿臣有要事,想要与父皇相商。”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数个猜测念头翻转,慢慢挥手令几个臣子都退下,常翮太监不太放心,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也被他止住了。
书房门被再次关上,像关住了一室沉闷。
“什么事情?”
沈亦骅膝盖挨在冰冷的金砖上,脑中清醒一些,心里想了几遍如何措辞,一字一句问道:“父皇,您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沈琮疑惑道:“什么事情?”
沈亦骅咬牙道:“当年派人陷害我母亲的人,是不是您?”
沈琮沉默了一下,厉声斥责道:“你说什么胡话?”
沈亦骅跪在下方,眼神倔强迎上他的怒意,“我都知道了。”他没有说“儿臣”,只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去虚应这些礼节,“那些事……我母亲的那些事。”
沈琮慢慢起身离开龙椅,面上似乎有些茫然道:“怎么会?”
他想了想,“蓝宁与你说的?哼,你居然会信他么?别以为他肯与你上床,心里便向着你。焉知他不是为了那个主子挑拨你我父子关系?他当年与明越,不也是什么都做了。”
沈亦骅觉得心头被大石压着连呼吸都困难,他苦笑摇头,艰难道:“不是他,他怎么肯说这些?”
“我派人去母亲故乡查过,”他低声地说,只觉得又是伤心,又是羞耻,“母亲留下的遗物里,有……一些书信。”
“她的遗书里,说这些都是父皇您的旨意。”
沈琮啊了一声,慢慢背过身去,“你母亲的遗书?你如何确定真假?”
沈亦骅心乱如麻,“母亲的字迹,我怎会认错?”
“大哥那个人天性懦弱,他,他更不会有理由去害我母亲。”
“蓝宁他曾经是父皇您的影卫,其实也是您的眼线吧。”
沈琮抚了抚额头,“亦骅,你天生聪敏,我十分欢喜,但有的时候,这不是好事。”
“太聪明的人,常常会痛苦。”
他背着身子,沈亦骅看不到他表情,但是听到他漠漠的声音里,隐含着一丝伤楚,像是回忆起一些久远的事,“我当年得知真相,也跟你现在一般痛苦。”
江南溪畔的女子,穿着白底翠花的衫子,身段婀娜如同春天的拂柳,笑靥明媚娇柔,眼睛像溪水一般清澈动人。
沈琮那年微服南巡,看到她的那一瞬,仿佛听到了风声在轻轻吟哦,花朵在悄悄开放,露水滑下叶心,他那时已过不惑,却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快乐年轻。
他把她带回宫中,封她为妃子,实际上专宠她一个。他本来性格沉稳,无暇旁骛,后宫更是很少流连,但是自从鲁妃进宫,他几乎变了个人,不再是严肃冷酷的帝王,只不过是个坠入情网的普通男子而已。
一年之后,沈亦骅出生。
沈琮微笑起来,眼睛里有隐约憧憬的快乐,“你出生的前几天,门外树上就有只喜鹊老在不停地叫,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传言,这次定然是个小皇子。实际上,倒是没有让我失望。”
沈亦骅满月那天,宫中盛宴,鲁妃怀抱小小的婴儿,坐在沈琮身边,尊贵骄傲一时无二,但是她的眼睛,却止不住飘向堂下的另一个人,太子沈越渠。
想起来所有的痛苦纠葛,都始于那一天,沈琮从未想到,自己那个温和得近于懦弱的大儿子,会做出这种让自己疯狂的事情。
那一年北边敌国进攻,沈琮命太子监国,自己御驾亲征,这一去就是一年多,等他凯旋归来的时候,得知自己有了第一个皇孙。
他回忆往事冷笑一声。
“我回宫之后来不及换下战袍洗去风尘,第一件事,便是去宫中找你母亲,去看望你们母子。”
沈亦骅闭了闭眼睛道:“我记得那一年。”
那是冬天,屋顶上地上的雪积得很厚,他那时候已经八岁,母亲让他跟两个宫女在天井里疯玩,看到迎面大部走过来的父皇,几乎不敢相认,被他大笑着逮牢抱起,一路疾步往母亲寝宫而去。
沈琮走得很快,两边的丫鬟侍从几乎来不及通报,他便已经到了寝宫的正殿。
先看到的人却是本该在东宫的太子。
他心里有些疑惑与不好的预感,慢慢地停住了脚步,把沈亦骅交给后面的侍女,盯着跪在面前的大儿子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越渠不敢抬头,“儿臣……”
鲁妃这才匆匆地出来,她的面容像外面的积雪一样苍白,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沈琮诧异的神情渐渐收去,目光化作冬天里的冷风,在他们之间不停逡巡。
他虽不在宫中,但仍然四处安插影卫,一番调查下来结果却如晴天霹雳,把他打落地狱。趁他出征这一年,鲁妃竟然与太子有染,两人时常在宫中密会,他这顶绿帽,实在是戴得严严实实了。
他心痛心恨得几乎发狂,让太子与鲁妃当面对质,太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鲁妃却凄然笑道:“皇上,臣妾与太子殿下在江南时候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