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边那本是出自张翟的手笔,便拿起来道:“这是张郎中的奏疏,宅家向来属意他的文章,不妨拿来看看,权当解解闷了。”
左右无事可做,看看便看看吧,皇帝抬手接过那本奏疏,打开随意地扫了几眼,张翟不仅文采好,字也写得别有风骨,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这奏疏开头所书不过是些问安祝好的语句,皇帝快速地阅览下去,越看脸色越不对劲。文章前半部确实只是些问安的内容,可后半篇却提起了一人,道士贺归真。文中提及数月前太子为皇帝引荐了贺归真,为皇帝炼丹延寿,以往皇帝虽也偶有不适,但从来未曾至咳血这般严重,怎的如今吃了贺归真的丹药之后,反而身子不如从前了。
杨海眼瞧着皇帝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心中不明所以,往日里皇帝看完张翟的文章总要夸赞几句,可今日为何一反常态。
皇帝缓缓地合上奏折,扶额不语,杨海仔细打量着皇帝的神情,试探道:“张郎中今日是说甚了?”
皇帝没有抬头,反而问道:“贺归真何在?”
怎么看着张翟的奏折,却问起了贺归真,杨海忙道:“贺道长在玉晨观呢,是否要老奴去传道长前来?”
皇帝摆手道:“不必了。”
杨海原以为皇帝是身体不适,想传贺归真来看看,可看皇帝的神情又不像是如此,杨海心中拿捏不准,便也不敢多言。
贺归真就是太子引荐入宫的,焉知他素日里是否受了太子指使,皇帝越想越疑,便道:“这几日的丹药先停下,不必呈上来,再有,没有朕的旨意,贺归真不得出玉晨观。”
杨海楞了一下,自贺归真进宫以来便颇得圣心,他迟疑道:“是,只是若贺道长问起来,老奴该如何作答,还望陛下明示。”
皇帝的语气硬了几分道:“要何作答?让他好生待在玉晨观便是。”
如此看来,贺归真怕是要失宠了,但皇帝还未明说,杨海也不敢擅自发问,只道立刻着人去办。
沉默片刻,皇帝又突然发问道:“你跟了朕几十年了,今日朕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作答。”
皇帝如此口气并不多见,杨海忙正色道:“老奴不敢欺瞒陛下。”
“你以为太子如何?”
杨海心中暗惊,皇帝的脾性他一清二楚,信王刺杀案后,皇帝虽然未曾直接处置太子,可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眼下又这么问自己,皇帝怕是已经起了废黜太子的念头。杨海思忖道:“太子性情率真粗犷,这些年虽偶有小错,但也……”
皇帝冷笑着打断了杨海的话语,“率真?朕看是轻率才对。身为太子,乃是诸王臣工之表率,但他时有莽撞冒失之行,实在有负朕的期望。”
58
庆成十七年秋,皇帝欲易储的传闻不胫而走,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有几位大臣数次上疏劝谏皇帝三思而行,可这些奏疏皆是有去无回,毫无音讯,皇帝此次仿佛是铁了心要废掉太子。
在就众人以为皇帝心意已决,太子在劫难逃时,河南、河北两道的蝗灾暂时掩盖过了废黜太子的风波。蝗灾来势凶猛,蝗虫所过之处晦天蔽日,草木皆尽,如今正值秋收,蝗灾无异于是断了当地百姓的生路,受灾严重的州县已是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眼看着蝗灾愈演愈烈,可朝中对减灾救灾的策略却莫衷一是。有些臣子主张捕蝗,上疏皇帝下令捕杀蝗虫,但此方案遭到了诸多大臣的反对,一时难以执行。由河南道而起的蝗灾已有蔓延之势,但此时皇帝却是仍是左右为难。
门下侍中颜怀芝向来不拿主意,平日里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可他此次也是一反常态,再三劝谏皇帝不可捕杀蝗虫。
榻上的皇帝满面愁容,颜怀芝与殿中监毛求勉立在阶下,神情严肃,他们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再次劝说皇帝勿要灭蝗。
毛求勉手中握着将要呈给皇帝的奏折,躬身道:“陛下,蝗虫实乃天灾,非人力所能及,陛下是天子,而蝗灾亦由天降,贸然剪灭,恐有违天意。”这也是朝中相当一部分大臣所持的想法。
一旁的颜怀芝又进言道:“此事乃是上天的告诫,陛下应以德修之,端德行,颁善令。蝗虫虽恶,亦为生灵,且由上天降之,陛下不该捕杀。”自古以来,国若失道,上天必出灾害以告知,倘若不顾上天旨意,杀虫灭蝗,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这几日皇后知晓皇帝似在与太子置气,便每日让李泱、李沛和李洐几位闲散些的皇子公主进宫陪皇帝说话解闷,今日恰好轮到李泱进侍。虽然近日皇帝因病未上朝,可蝗灾的事情李泱亦有所耳闻,不光是眼前的这两位大臣,曹州、宋州等地的百姓也不敢轻易灭蝗,多处百姓焚香设案,祈恩求福,对蝗虫再三跪拜。
皇帝叹了声气,道:“颜公与毛爱卿所言之意,朕知道了。”自闻蝗灾发生以来,李晔纵使身子不爽利,可也搬离了正殿,减少了膳食,以究自己的失道之处,但蝗灾仍未有减轻之势。
“臣听闻陛下曾有易储另立之意,东宫不稳于国而言绝非善事,眼下天降大灾,还望陛下三思而行。”
说话的是毛求勉,据李泱所知,这个毛求勉倒不是太子那派的人,可眼下连他都出来反对废黜太子,看来朝中持相同意见的人不在少数。皇帝明明动了废黜太子的心思,可偏偏赶上了蝗灾,如今这档口实在不是易储的好时机。
这些话也不是皇帝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