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毓指着门外,道:“出去!”可惜他身子虚弱,声音都闷在嗓子里,“我叫你出去!”
我红着眼睛一把把他抱住,道:“阿毓,是我对不起你……”
“我恨你。”我听见阿毓一个字一个字仿佛是滴着血,“宋轻,我恨你。”
我说:“你恨吧。”
我抱着阿毓想,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圆满的结局吗?还有比这更缥缈的美梦吗?和尚说执念生生不息,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一旦得到,放手就难,曾经拥有多喜悦轻飘的过往,如今心里就下陷多大的空洞。
我清了清喉咙,道:“阿毓,你听我说,不要相信任何一个姓陆的。”
“难道我就能信你吗?!”他全身都在颤抖,“难道我就能信你吗?!”
我吸吸鼻子,忍着泪,说:“你不信我,是我罪有应得,可是,你也不要信陆家。”
阿毓推也推不动我,像个尸体一样僵在我怀里,冷笑道:“就因为陆耀揭穿了你?”
我说:“还有其他的,我亲眼看见陆耀得了你案上的奏折,宫里有多少他们的人?他们既然连蹴鞠这样的小事都能了如指掌,军国大事,又怎么不一览无余?我那日劝你废后,不是嫉恨之心,阿毓,这个你自己也知道!”
阿毓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道:“宋轻,你怎么有脸说一切都是为我好,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我道:“我欠你的,我还。又不甘心同你两不相欠。我原想着要逃,现在千方百计又要回来,阿毓,你这样的玲珑心,会不知道我对你的意思吗?”
阿毓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我放开他,郑重道:“阿毓,宫里全是别人的眼线,如若我出门便被当场格杀,我也觉得死而无憾。你让林书衡进宫来,他虽是韩太傅家里的人,可是对你绝无二心,你是如何病的,为什么病了这么些天还不好,宫里的太医,煎药的宫人,身边的随侍,都查过没问题吗?”
阿毓仰头道:“你要同我两不相欠,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我笑了笑,拜下去,道:“多谢皇上之前深情厚谊,宋轻此生片刻不忘。欠皇上的,除了性命无以为报,皇上要是想杀我,我就在此处引颈待戮。皇上,大好河山,千秋万代,切莫为了一点小事心怀死志,不值。”
阿毓气得发抖,道:“你别太自作多情。”
我顿了顿,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和皇上断了缘分,是我自作孽。皇上万不能把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大好基业毁于一旦,皇上,别忘了先皇交给您的重担。今日之后,我绝不会踏入皇城一步,此后山高路远,遥祝皇上国运绵延,长乐未央。”
阿毓突然拔高音调,道:“宋轻,你敢?!”
我埋头道:“皇上,天大的罪行我都犯下了,有什么敢不敢的,皇上让我生我就生,让我死我就死,要恨我,我就一辈子活在皇上的恨中,绝无半句说辞。只是皇上啊,我也是个人啊,身上如背着千钧重,我的日子如何还过得下去?”
阿毓抖着手指我,尖声道:“你敢出京城半步,我便杀尽京城宋氏!”
他猛一咳,捂住嘴,血丝从他的手指缝漏下去,更显得状似癫狂。
我刹那间浑身一抖,过去扶住他,那血蹭到我的衣服上,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眼睛。我悲哀地想,死结啊。
阿毓不肯放了我,又不肯不放我,不肯原谅我,又不肯不原谅我。他之前多眷恋我,不会比他如今憎恶我更甚。
死结啊。没得解。
我不敢剥离我二哥去问他到底对我的钦慕几分是我自己,几分是岁月中被琢磨出温柔轮廓的水边倒影。
他也同样不敢。
真相残酷又无辜,连开脱的余地都没有,只留下荒唐二字可以定论。
我道:“阿毓,你是爱我,还是恨我?”
江山你不要了吗?宋轩你也不要了吗?
阿毓咬牙切齿:“我恨你。”
我道:“我知道那只蹴鞠是我二哥的,我不敢告诉你,不是因为我惧死,也不是因为我贪图你给的恩宠……”我深吸一口气,“是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你,不想你难过。”
阿毓眼中含着泪,呆呆地说:“原来你早知道……”
我道:“阿毓,错了就是错了,我半点推脱的意思都没有。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若做不了决定,那就让我自己选吧。”
阿毓道:“你要死,也只能是我给的!你休想死在什么荒村野地里,你想得美!”
我知道阿毓是久病得有点迷糊了,我巴不得他永远这样迷糊下去,至少对我说真心话,对我又哭又闹,而不是好好的他,一个端肃无情的帝王,居高临下,视万物如死物蝼蚁,生杀予夺。
只是,我又如何忍心他饱受折磨,恨不得我自己去替他病,替他吃药,替他受苦。我宁愿阿毓是骗我的那一个,我是被他骗的那一个,只求让他好受点。
我说:“可是你不让我走,又不让我死,难道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困在紫宸殿,永远都不出去,永远都不面对其他人吗?”
阿毓眼泪流了下来,低声说:“你走吧,你好好活,我也,好好活。”
我说:“阿毓,再见。”
这次是真的,真心实意同你说再见。
该说的,后悔当初没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此生再没有其他遗憾了。
“我们都已经吃够苦头了,何苦现在彼此为难,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