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朱七。
朱七不看旁人,宽大的斗篷帽兜把他的一张脸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弯苍白坚毅的下巴。即便斗篷很宽大,也能看出斗篷下的身体虽然骨架不小,但几乎瘦的没有半两肉,与那枯如朽木的手掌十分相称。
“有过。”他声音十分低沉,“不过陛下不必担心。许多年前,太后嫁入宫中时,我与程家就再也没什么相**。若陛下还是放心不下,”他把袖管挽起来,露出苍白发青的左臂手肘,“这就是我离开程家的报酬。”
常年照不到阳光的臂肘上,缀着一圈铁线:他的左臂,居然是用铁线缝合、相连的。
“用钝斧,共砍了十七下。”朱七把袖管放下,带着隐隐恨意和其它不知名的情感道:“所以,若要我再做程家走狗,不如自绝而死。”
伤口虽然被遮掩,但皮肉参差的可怖依然难以消除。
怪不得这些年来,朱七很少在人前使左臂。
“嗯。”刘璞掩下眼中惊诧,对二人道:“不过,我派朱七出京办事,也并非全然因为是顾忌太后。云滇王那个样子,确实不方便行事,必需一位得力之人相助。朱七,我把这个、连同那位傻王叔,一同托付给你,务必一路小心。”
听闻此言,檀云立即要出言上谏,却被朱七抢了先。既然人家都没有异议,他也只好眼睁睁看着朱七接过一只小匣,转身出了殿门。
“檀卿还有事么?”刘璞伏案看了会儿书册,抬头望向留在原地的檀云,做恍然大悟状道:“檀卿是担心燕归?他现下在长寿宫,太后找他说些话,没什么大碍。你若是要找他回檀府,我替你传长寿宫一声?”
檀云有些愣怔:他此番来宫中,貌似,只是为了阻止陛下把身边侍卫外调的吧?
“是,仆现在就去长寿宫传话!”檀云话到嘴边,居然又被人抢了去。只能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周铮这乖觉的老家伙,朝着自己一躬身,便倒着脚往长寿宫行去。
此时的长寿宫里,太后打理停当、正拈着一卷册本读着。一名彩衣的娇俏宫女进来,向她附耳说了句话,她才懒洋洋地直起身来、丢开手中物件,笑道:“终于来了,可叫哀家好等。”
她等的却不是檀燕归:檀二公子来得准时,早候在了外间。现下,大约已晾了他三四个时辰罢?
在此等候这样长的时间,仪容姿态上居然还能忍得住、无半分迁怒之色,实在难得。太后打量着眼前这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心中惋惜道:可惜不是个女儿家。若是女儿家,封个昭仪也好,哪里用这样大动**戈?
“哀家适才身体不适,劳烦你久等了。”太后款款坐下,和蔼一笑,“坐罢,你我之间,自不必多礼,想你小时,哀家还抱过你呢。”
檀燕归依言坐下。
“一转眼,长这么大了。”太后浅浅一笑,单刀直入地转了话头:“这番大好年纪,燕归你可有什么抱负打算?日日让你陪在皇帝身边,怕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燕归正想着重拾武学之事,随口应答太后道。
“不委屈?”太后皮笑肉不笑,瞥了眼没入屏风后的那道人影,又问:“那燕归,你是愿意一生都待在这宫中、以女子之礼侍奉陛下了?也好,人说女子妒心重,放你一个男儿家在陛下身边,或许能忍得他大婚?”
大婚?檀燕归被这个词儿拉回了神识。也是,刘璞年过二十、冠礼已毕,也该是娶亲育子的时候了。
看檀燕归没有回话的意思,她又正色开口问道:“燕归,你实话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璞儿么?”
檀燕归依然没有要回话的打算。
“嗤,檀云那般的英杰,原来生了这么个窝囊儿子!连一句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如此犹犹豫豫、拖拖沓沓么?!既然犹豫了,那哀家就替你说,‘不喜欢’,说的可对?”
“哀家生的儿子,哀家自己知道。璞儿从小到大,都是喜欢什么就要紧紧攥在手里的孩子,对你也不例外。许是因为这幅好皮囊,或是为了旁的什么东西,反正要他放手、除非叫他死,这一点你也清楚,对不对?”
“太后的意思,是让我远离陛下身边么?”檀燕归终于审慎地开了口。
“只怕你想远离,也是逃不开的吧。”太后轻声一笑,“哀家却有办法,全你出宫之念。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一听?”
还未来得及檀燕归说听、还是不听,太后又继续道:“因为皇帝的缘故,你丢弃武学,胸中应有不甘吧?宫中知道你两个私密的人,暗中如何嘲讽你,你也不会不知道。再者,虽然皇帝封锁了宫中消息、使那些个肮脏事情传不出去,但终会有纸包不住火之时。那时候,莫说你年纪轻轻就失了前途,你檀家的声名恐怕也就不保了。”
“所以,无论你与璞儿是真是假,于你而言、于檀家而言,还是早早离了这趟浑水的好。”
“你说呢?”
第20章 夜色
“你说呢?”
他还能说什么?!
他想离开宫廷。
如果离开这里,之前的种种难堪,随着时日消磨,总会有遗忘的那一天;如果离开这里,他就能不用再顾忌旁人的眼光,重拾武学,再回到与剑同生的潇洒日子里。而这些,难道不是他本应该拥有的、本应该得到的么?
“哀家可以帮你,”太后看清他眼底的挣扎,莞尔一笑,柔声道:“不过,需要你的一点点回报罢了。檀家掌管羽林军,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