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欣然收下这封信,就证明婚约尚有修复的可能,两家也不至反目。
可听完伊茨可敦讲述往事,再看冉念烟此时的态度,想来一切终成镜花水月。
谢暄收起信,道:“也罢,我回去和昀儿解释,是我们唐突了,与冉小姐无关。”
的确与她无关,而且恐怕以后他们之间更是连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此也好,可以教弟弟早日从这些虚无缥缈的事上收心,明白什么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能激励他多把精力用在当务之急的仕途上。
他一拱手,就要离去,冉念烟默默地目送他离开,却仿佛透过他的影子,看到了立在书案前执笔的谢昀,仿佛看到了那个人正缓缓走出她的生命。
他们本是总角相识,于她是过尽千帆后的暂时栖止,于他来说却是情窦初开后的第一次属意,是以在大局面前,她能潇洒地放手,而他却不能。
恍惚间,她看见谢昀回首,定睛一看,却连谢暄的身影也无迹可寻。
“回去吧。”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无喜无怒。
冉念烟转身,是徐夷则立在树影外,正午的阳光璀璨耀目,毫无保留地泼洒在他的周身,是他本就白皙的脸演漾着这一种奇异的光华。
冉念烟竟被突然入眼的阳光刺得无法睁眼,眼中不知怎么竟有酸胀的泪意。
“怎么,舍不得谢昀?”徐夷则笑了,几步上前,从光中走到影下,“你大可不必这么决绝,殷士茂一死,一切盖棺定论,再不会有人提起谢迁当年与突厥的约定。”
冉念烟冰凉的手背抵在眉心,借此消解脑中昏昏沉沉的混乱。
“事实就是事实,不知道便算了,既然知道,就不能再和谢家有牵连。有人知道,就有被揭露的危险。”
徐夷则的笑意凝在脸上,“冉念烟,你是在怀疑我。”
冉念烟冷笑一声,抬眼直视他空冷的眸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搜罗罪状,要挟朝臣,这些不正是你最擅长的吗?我一直不明白,上一世你自西北起兵叛乱,我派谢暄亲赴军中督战,为何屡屡获败?想必你当时就知道这件事,用谢尚书的名誉胁迫他,他在处事时心思颇重,对至亲却最为纯孝,你正是算准了这一点,对不对?”
徐夷则的脸色愈发沉重,最后,怒极反笑,总是在温暖的阳光下,那笑意也过于寥落森冷。
“你太低估我,对付朝廷的乌合之众,就算不动谢暄分毫,我也有十成的胜算。我这么做,是因为我高兴,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谢首辅倍感煎熬的机会,我怎能不好好利用?”
这回轮到冉念烟面色苍白,咬着牙极艰难地吐出四个字:“你真无耻。”
字字都带着鄙夷与厌恶。
徐夷则道:“成王败寇,彼此彼此。可你知道定熙一朝的实录中如何评价你吗?‘独臂难支,其情可悯’,还算留情吧?可若是我败了,你和谢暄又会如何在史书上描述我?乱臣逆首?死有余辜?人人皆欲生啖其肉?呵,连一丝怜悯都不会施舍给我。”
冉念烟浑身发抖,他说的没错,他的所作所为本就不值得怜悯,可倏忽想起,他最终还是还政于萧氏皇族,治下国土,百姓安乐,物阜民丰。
她不由得沉默了。
比起他为天下带来的繁荣图景,那些最初的所作所为反倒不值一提,而他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为了一扫天下弊政,毫无私心吗?
如果真是这样,比起标榜道义,实则功利的谢暄,徐夷则的确更可算得上坦荡君子。
徐夷则道:“回去吧,伊茨可敦有话对你说。”
冉念烟道:“那你呢?”
徐夷则敛去怒容,云淡风轻地笑着道:“去吧,我等你。”
冉念烟忽觉心里一荡,他说他会等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使她心中顿生涟漪,好像他永远会迁就她,无论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都会主动忘却。
“嗯。”她淡淡应了声,随后回头,缓缓走出他的视线。
她走远后,徐夷则倚在槐树旁,看着叶间洒落的天光,似笑非笑地长叹一声。
终究还是过不了这一关。
···
伊茨可敦依旧坐在堂上,正和苏勒说话。
苏勒明显是气急了,也难怪,方才谢暄在时他便压抑不住怒气,何况现在只剩他们母子二人。冉念烟入宫后曾粗略地学过突厥语,知道些浅近的句子,能大略听出苏勒是在质问伊茨可敦,为何包庇谢迁。
伊茨可敦正对着门,因而先看到冉念烟进门,随即扬起了善意的笑。
苏勒这才意识到门外有人,蓦然回头,脸上依旧是通红的,残存着狰狞的怒意。
“你来了。”伊茨可敦道。
冉念烟点头,行礼,坐在方才的椅子上,依旧在伊茨可敦身边。
苏勒僵立在原地,愤愤然离开了。
冉念烟并未对他的离开做什么表示,此时太过惊讶反倒不好。他不是对自己生气,故作惊讶,倒像是她想多了,不如由他去。
伊茨可敦道:“他并不是针对你。”
冉念烟笑道:“特勤只是一时心情不好,过后就会明白您的苦心。”
伊茨可敦点点头,道:“我找你来,是为了说些别的话。”
冉念烟道:“是谢公子不能听的话?”
伊茨可敦笑了,道:“只有你能知道,连苏勒和聿里斯也不能听。”
冉念烟疑惑地道:“聿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