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条大叶修整木窗,百里扶桑亦在后窗忙着,慕挪一人坐在屋中,他走到她身侧的窗边,一心忙于手头没有抬头。
她盯着墙角,心情一时起一时落,抬目看他一眼,他却正背过身。
自从见过言大将军后,她的心从最初的愧疚沉闷之中变得异常安定,她不愿意看见自己动摇,她下定心思,即便燕南风出现在眼前,她亦要冷静淡然,甚至可以绝情。但现在她知道她不可以。
明明是她不言语在先,开口之后却期盼他能说更多。
她起身离开,刚走出一步,他却道:“过来帮忙。”
她踌躇半晌,走到他身后,“要我做什么?”
燕南风侧头看她一眼,“陪我说话就好。”
她立在他身后,看他宽厚的肩膀,又看他漂亮指骨的手在草叶之间穿梭。
“我见过言大将军了。”
他点头,淡淡道:“他年纪大了,喜欢说起无趣的旧事,不要放在心上。”
“我爹当年……”
他快速道:“他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对我有歉疚,我不需要你的歉疚。”
“可是……”
他直起身子,拍了拍手,“可是什么?”
“我想补偿你。”
闻言他笑了,“愿闻其详,怎么补偿?”
“给你做婢三年。”
他噗一声笑出来,“哪有这种事,做我的婢要跟我一辈子,要不然一日也别做,你要有诚心就完成我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燕南风又留住了三日,他始终和从前一样,明知他心事重重又看不出太多心事,还是总喜欢笑,好也笑一笑,坏也笑一笑,有闲情时候便到临近几家走走,也到干涸的田埂上瞧一瞧。有时候他们也三人同行,慕挪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合适,他们三个都适合这里,适合山外小楼中的月光。
干旱越来越严重,附近几户农家都趁着微凉的夜举家牵走了,这日目送临户走远,燕南风入屋从床下取出剑挂在腰间,对二人道:“我要走了。”
这回百里扶桑没有说话,却是慕挪猛然道:“就走?”
“这次一是避世二是来看你们,不能长留,既是国师已在召皇城司回宫,我也该回去看看,宫中无人知晓我身份,暂时没事。”
百里扶桑道:“多小心,有什么麻烦就让人来通报。”
燕南风双目一弯,笑着点了点头便开门出去了。
慕挪脚下似有风,拔步追上,“你还回来吗?我们还要在这里等你吗?”
他驻步,转身看见不远处百里扶桑立在窗边正看过来,想伸出去的手很快收回落在剑柄上,“这些时日你紧紧跟着百里扶桑,无论你们去天涯海角,我的黑衣侍卫都会在暗中保护你,多小心多保重。”
她点点头,却始终跟着他一路走出栅栏,远路上空,圆日将落未落,半空却有薄如蝉翼的半枚明月,是难见的日月同辉。
她心中有不明的感觉,像一阵阵暖风从心口一阵阵过,又酸痛又瘙痒,她垂目近乎是闭着眼说着,“进了宫一定要多小心,好好保护自己……记得我。”
燕南风停步,回首将她的脸一捏,悄声道:“我会想你。”
燕南风走后半月,百里扶桑与慕挪入住附近一间客栈,客栈中每日花费巨大,却因后院有一口深井,客栈掌柜的叹道:“唯有靠这一口井生存了,再干上一月我这客栈也要闭门了。”、
京城之内的民情不得而知,但城外野店乡村已然因天旱不剩几户人家了,朝中始终没有发声,任凭天灾逐渐诱发人祸。
已是入秋时候,更加天干物燥,这日二人在客栈中休息,忽听闻楼下传来一阵人声,客栈中人已鲜少,百里扶桑警惕下侧耳细听却开门出去,果然看见是花不如碧之在小一楼,且带着陆千芊,花不如碧之倒是冷静,虽觉得惊喜却也面色淡然,唯独陆千芊见了他,突然提裙冲上小二楼,一把将他拉入身后屋中,看见慕挪斜靠在床边,不愿意近她,又将他拉到屋角。
她突然跪下,“百里公子,我求你带我进城,我要救我爹。”
百里扶桑:“出了什么事?”
“世子要杀他。”
慕挪一直侧耳听着,一时惊出声,“胡说,世子一向待太傅如父,怎么会杀他?”
陆千芊不理会她,继续对百里扶桑道:“前几日燕南风手下丫鬟说,她们听到新消息,世子因之前我爹动摇想要投靠他人,如今要报复除掉他,我并不想连累你,只想求你带我入宫,入了宫一切我后果我自己承担,不怨天尤人。”
“此事有几分真?世子不是这样的人。”
陆千芊欲哭无泪,叹道:“你们……又哪里真的了解他?”
百里扶桑抬眼看了一眼慕挪,淡淡道:“我如今不能回去,因由尚且不便与常人说起,所以抱歉。”
陆千芊一愣,眼泪啪嗒一声落下,“我自幼没有娘亲,唯有爹视我如珍物,生我养我,可如今他有难我却不能救他一回,连求情也是妄想。”
慕挪不住又扭头看去,见她已然身子斜坐在地上,只看见她单手掩面,一线眼泪流进袖口,在陆公府的那些年,她从未听陆千芊谈起自己的爹,总觉得这对父女之间也没有几分是欢笑,可终究是她以君子度小人,那个趾高气昂的官宦小姐并不是她所想的那种人。
她想起自己的爹娘,认真想一想还是有几分难忍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