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他却不能对皇帝说,姑且不论皇帝刻薄寡恩又多疑,他根本没有资格在皇子的事情上置喙——单皇帝身边这些人,从丞相谢别到太医院掌院黎平,从自己到皇帝身边端茶送水的小太监,哪个人看不出来呢?
皇帝最看中六殿下的地方就是他长得讨喜惹人疼,还傻得无可救药。
皇帝有好几个儿子。聪明的,懂事的,孝顺的,乖巧的,哪个都比那个趴在皇帝腿上吃杏仁酥还吃的他父皇衣摆上全是饼屑的小傻子更像、也更会做一个皇子。
可最聪明的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皇帝甚至连追究过问都没有过一句。
剩下几个再拿得出手,皇帝也一贯是看他们一眼都嫌多的。
什么叫作孽,这就叫作孽。
第十四章
这日领着小皇子到皇帝那里去的时候,乐意还是忍不住说了两句。
“小祖宗,我的殿下爷,您行行好,以后可别再拿脏手往陛**上抹了,行不行?”
李澜一手被他拉着,正扭头看着旁边太监怀里抱着的琼琚,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看着乐意,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是在和澜儿说话么?”
乐意就知道刚才都白说了,认命地弯了弯腰:“是,殿下。”
李澜偏过头看着他,想起来了宿日来的不解:“父皇和娘都叫澜儿澜儿。”
乐意理了理头绪,恭敬地说:“只有陛下和刘婕妤能这么叫,奴才是要称您殿下的。”
李澜放慢了脚步,一本正经地说:“你明明喜欢叫澜儿小祖宗。”
乐意叹了口气,说:“您确实是奴才的小祖宗……不,您是我的活祖宗,行了吧?”
李澜却有点迷糊了,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父皇叫你乐意……你却叫奴才,到底……奴才还是乐意?”
乐意忽然知道皇帝为什么总是被这个小祖宗逗笑了,忍住了笑意想了想,说:“奴才乐意。”
李澜茫然地更厉害了,停止了脚步看着他。
乐意就真的笑了,摇了摇头,温声细语地说:“您和陛下一样,叫乐意就是了,乐意是陛下和殿下您的奴才。”
李澜好像有些懂了,点了点头,又开始走。
走着走着,点了点身后跟随的几个太监问:“也都是奴才么?”
乐意和颜悦色地看着傻得可爱,长得更可爱的小皇子说:“是,殿下。”
李澜点了点头,小声嘀咕道:“和澜儿不一样的。”
乐意笑着问:“什么不一样啊殿下?”
“见父皇不一样。”李澜还挺高兴的,点了点头说:“原来……澜儿是澜儿,你们是奴才。”
这话刻薄入骨,从一个这么点儿大又这么懵懂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尤其叫太监们觉得悲哀,只是这悲哀也空茫茫的,无处着落。
李澜伸手捏捏琼琚的长耳朵,毫无所觉。
乐意很快收拾好僵在嘴角的笑,说:“是啊,您是殿下,奴才们是奴才。奴才们见了陛下,见了您,都是要好好守着规矩的。”
李澜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
到了皇帝那里的时候,照样是迈开小短腿儿,噔噔噔噔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爹的腿,甜甜地叫父皇。
李言正在看奏疏,无暇分心,闻声只抬起左手,摸了摸他的头,应了一声。
乐意这时候才走到近前,带着小太监们向皇帝跪下行礼。
李澜看看他们,觉得挺好玩的,就学着他们的样子,噗通一声,也跪下了。
所有人都怔了怔。
李言从奏疏上挪开眼,低头看着他,眯着眼,高深莫测。
乐意惊讶了一会儿,就被心里的七上八下吓回神了,有些惊惶。
他听见皇帝的声音清冷得不动声色,隐约含煞:“这是做什么,谁教你的?”
李澜仰着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甜甜地说:“是见父皇的……规矩。”